沒人知道她是怎麼來的,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先是託人買了票,下了飛機卻不知道地址,不知道她怎麼找的,找到了警察局,愣生生地讓人把她送到了空島基地。八十幾歲的老太太,愣是一個人拎著行李千裡迢迢地找了過來,期間大概是很順利的,她的衣服一點褶子都沒有,打扮得仍然光鮮亮麗,頭發梳得紋絲不亂,連行李都是小警察幫她拎回來的。
梁簫心想,幸虧還記得我叫什麼,要是連這個都記不住了,真不知道她該怎麼辦了。
“謝謝。”梁簫給他們倒了水,遞到手裡。
年輕的警察本以為來的會是個禿頂的老學究,沒想到來了一個年輕嬌小的女人。他愣神的工夫,江京已經狗腿地把梁簫的茶泡好,桌子收拾好,外套整理好,順帶把她的通訊儀沖上了電。梁簫沖他贊許地笑了一下,立馬換來江京更加賣力的動作。
果然能當上隔離區主任的都不簡單,小警察感嘆道,氣場真強大。
忙活了一個白天加一個晚上,梁簫累得不行,也許是年紀大了的緣故,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經不起“糟蹋”,熬夜、喝酒什麼的早就停了,可身體還是會累。
真是老了啊,她心想。再一看身邊八十幾歲的老太太,折騰了一宿,倒是比她還神采奕奕。
“回家吧。”送走了警察,梁簫也該下班了,從現在開始,她有兩天半的時間可以迎接新年。
江京搶著幫她們拎行李,囑咐道:“晚上記得去楊姐家啊,老奶奶也一起去!”
梁簫這才想起來,她早就答應要跟這幾個留守兒童一起過年。
“外婆,你得跟我一起去啊?”
“那個誰呢?他去不去啊?”
“梁二?”
“對對!他去吧?哎,他多高呀?今年多大了?家在哪裡啊?是你們單位的嗎?”
“……你還是自己問他吧。”
老太太聽了很興奮,恨不得立馬進家門,然後把梁二揪出來拷問一遍。她儼然已經忘了之前已經拷問過一遍了。
兩人到家的時候,梁二已經做好了早飯。
他遠遠地看見梁簫的車開了進來,早早地在門口等著,門開的那一刻,他滿臉期待地迎了上去,然後……被一個行動敏捷的老太太一把摟住了……
“小夥子,終於見到你啦!”
梁二的動作僵住了,驚恐地望著梁簫。梁簫倒是見怪不怪,從她小時候起外婆就是這麼自來熟,跟每個人說話都是好像他鄉遇故知一樣激動,尤其是現在,剛說過的話她可能轉頭就忘了,要是不阻止她,她能活生生拉著你說上一天。
一進屋,老太太就拉著梁二問東問西,根本不用梁簫介紹,她已經把家裡祖宗十八代都交代得清清楚楚了,順帶還摸清了梁二的身高體重、工資收入、鞋碼腳型、睡眠時間,以及兩人認識至今的全過程。
“可惜了,可惜了,”老太太摸著他的腦袋嘆氣,“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就在街上要飯呢?”
梁二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接觸梁簫之外的人,渾身上下的肌肉都失靈了,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只能順著梁外婆的擺弄,一會兒坐下,一會兒低頭。看得久了,一開始的不自在慢慢變得放鬆起來。
他們真像,梁二想。
她們的鼻樑高挑,都是微微上挑的丹鳳眼,不笑的時候只要微微一眯,就像是手握權杖的女皇,掌控著至高無上的生殺大權;但她們的眼都是專注的,笑起來的時候彎成月牙,像“玉的珠貝,青銅的海藻”,沾露的青草。而不同的是,老太太的臉更圓更胖,當她微笑時,只會覺得渾身輕松,熟悉而溫暖。
她們是親人,是有一些相似但又完全獨立的個體,她們又很深的聯系。梁二從老太太的眼裡看到了關切和慈悲,她看著他,如同看待每一個幼小可憐的孩子。
梁簫在屋裡睡了一覺,起來時這兩人還在聊,不過主要是老太太說梁二聽,時不時地附和上幾聲,提醒她幾句,她就能一個人說完全本的“梁家將”——從梁簫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開始,一直到梁簫考上大學、找到工作為止。
直到廚房傳來碗筷的聲音,梁二才驚覺他們已經聊得太久了。
“我來吧。”他沖進廚房,見到梁簫已經吃上了。
“外婆吃什麼?”他問,“我不知道她要來……”
“我也不知道她要來啊!”梁簫嘆氣,老太太主意真是大,這麼大的事也不跟她商量一下。
“這個別給她吃了,她吃素。咱們還得再給她買點菜……算了,今天先去楊柳月家,明天再說吧。”
梁二點點頭,覺得“咱們”兩個字讓他心情格外舒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