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睫輕顫之下,封薔一雙眸子寫滿了難以置信——什麼意思,什麼叫別太相信他才好?
“溫小哥?”
驚訝的當然不止封薔一人,還有封薇與她並列,到現在為止不明白在座眾人打的是什麼啞謎。
見此,封二夫人示意封霸天稍安勿躁,轉眼看了看堂前三名小輩。她緩緩正身,移上前來,輕輕地推開封薇,道:“溫小哥不介意的話,我來跟兩個姑娘解釋解釋可好?”
“夫人早先便知道了吧,何必現在才跟她們解釋呢?”回話間,溫縈早已松開了制約封薔不叫她說話的那隻手。
他淡然抬眼,卻是緊盯著封二夫人那張清麗不顯老態的面容,一下也不挪開目光。
後者封薔,卻全然沒有這麼沉穩。她一手頹然垂落身側,另一隻軟綿綿地搭在封薇左肩,雙目怔愣,臉色蒼白,整個人恰如一頭羊崽兒受到了什麼驚嚇。
封二夫人哀嘆一聲,幽幽地朝向廳堂側門看了一眼,那有條走廊不長,正通往臥病在床的封嗅的住處。
“是我的錯,”二夫人說著,滿面無奈,一臉自責,“我哪裡想到……哪裡想到溫小哥你會這麼著急?”
許久無人吱聲,正當久坐一旁的封霸天沉不住氣,即刻就要發作之際,眾人卻忽聽溫縈嘲弄般的一聲輕笑。
這妓倌膽子可是真大,竟敢無端哂弄夫人!
屋裡侍候的小廝丫鬟有三四個人,無不這般心想。卻看見尚未回過神來,還瞪著一副死羊眼的封薔,好像又覺得無可厚非。
——這位溫姓小哥在他們眼裡縱然只是乏善可陳的一名妓倌,在少主眼裡他可不亞於稀世珍寶。畢竟是被少主捧在手心裡疼的人呢,難道還不興人家囂張則個了?
唯獨封霸天當即震怒,暴吼如雷:“賤人留下的孽障!你還有什麼臉笑?”
“既然是賤人留下的孽障,二夫人還要向我徵求的是什麼意見?”目光微寒,將在座眾人挨個掃過一遍,溫縈輕嗤一聲:“假惺惺到如此地步,我倒真想聽聽,老爺口中的‘賤人’當年跟您是怎樣一段情史。”
封霸天萬萬沒有想到,像溫娘子那樣慢聲細語,說話從來徐徐不急的女人,竟生得出這樣一個利喙贍辭,口齒伶俐的兒子。三言兩語便罷,簡直說得他老臉發燙。
的確,當年是他色迷心竅,引狼入室,讓那包藏禍心的溫娘子害死月娘,害得封薔從小沒了母親。這乃事實不容辯駁,實屬萬恨根源……
“爹,溫縈,二孃!”
若論起往事來,封霸天顏面難卻。然則現在的封薔更是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越聽他們說話越發覺不對勁兒,卻委實是有力氣沒處使,宛如熱鍋上的螞蟻,焦心如焚地只能幹著急。
“罷了罷了,多說無益。時至今日瞞也再瞞不住,四姑娘大了,不再是四六不懂的小女孩子,有些事情遲早是要知道的。”
撫了撫封薔因緊張而繃直了的脊背,封二夫人溫柔道:“不必緊張,都是些過往煙雲,聽完之後也用不著放在心上。”
封薔舔舔嘴唇,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依然灼急道:“二孃,你快說。”
“唉,這種事,要我從哪裡開口才好?”
片刻的為難過後,封二夫人哀哀抬起眼瞼,聲色緩慢:“四姑娘可還記得你兩三歲時,除卻你娘和我,家中還有一位姨娘,你很喜歡她,問你我們三個誰最漂亮,每次你都指她。”
“記得啊,漂亮姨姨,三姨娘。”封薔點頭,稔知道:“不就是她毒殺我娘,隨後因為事情敗露,於是畏罪自盡麼?”
說得這麼熟稔,倒不是因為封薔年幼早熟,懂得這麼許多,而是她後來漸漸長大的那段時間內,家裡人將這樣的訊息慢慢地滲透給她知道。
於是她從最初的想要娘親,想要漂亮的三姨娘,轉變成了悼念娘親,記恨三姨娘。
兩三歲的孩童不大記事兒,她卻一直記得母親對自己最好,那個年輕漂亮的三姨娘也很喜歡她,對她第二好。
然則,封薔對此事的知情程度及其印象也就僅止於此了。
其餘更多細節無人相告,她自己也有些抵觸的情結居於其中,想著反正兇手早已給母親殉葬,自然也沒道理再平添一道仇恨的烙印在心上折磨自己。
正因如此,這件事理所當然地成了封家一樁禁談。
事隔多年,這樁禁談被再次提及,誰也沒料想到會是現在這樣的場景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