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倪旭弘出身武家,即使從文性格也還是大大咧咧,實在忍不住大手一揮:“幹什麼呢!都散開都散開,至少讓李賢弟喝口水不是!”
眾人這才發覺自己的莽撞,不好意思地讓開一條路,還默契地將上座的位置讓了出來。
李文柏視若不見,只接過倪旭弘遞過來的茶湯一飲而盡,暢笑道:“倪兄,趙兄,好久不見了!”
倪旭弘和趙鈺相視一笑,自然又是一番寒暄。
氣氛正熱時,周圍計程車子們突然躁動起來,但很快又安靜下去,趙鈺等人對視一眼,都不約而同地將視線移到湖心亭上。
詩會,開始了。
這個時代的詩會,比起以詩會友的文學沙龍,倒更像後世的政界新星高峰論壇,沒人真的指望在這裡比拼文采,想得都是怎麼絞盡腦汁引人注目,最好能給自己的才能找到個好買家。
湖心亭中,王行之在眾目睽睽之下起身舉杯,李文柏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自家老師的位置已移到了正中間的上座。
不等王行之開口,芸芸學子已經同時俯身下去:“學生見過王大人!”
與會士子中有白身有低階官員,但在這種場合間,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自稱為“學生”,可以算是有古代特色的套近乎方式了。
王行之淡淡一笑,簡單寒暄了兩句,都是沒有什麼內容的空話,卻聽得士子們滿面紅光,似乎在這兒親耳聽了王行之的幾句套話,以後出去就能跟人吹聽過王祭酒的課,也能算過他的半個學生了。
真·學生李文柏目瞪口呆,沒想到自家老師還有做如此模樣的時候。
“諸位。”王行之朗聲笑道,“常言道秋高氣爽,今日天公作美,吾等在此倡言詩書,定要盡興而歸!”
眾人高聲應和,立刻就有年輕學子自告奮勇要作詩一首以拋石引玉,王行之含笑應允,施施然又坐了下來。
有一就有二,一時間詩賦之聲不絕於耳,李文柏聽得不明覺厲,只覺得雖然比前世課本上學過的詩詞遜色不少,但讓自己做這麼一首,別說即興,怕是憋一個晚上也都是憋不出來的。
然而偏偏有人沒有眼色,慫恿著李文柏也來一首。
“李賢弟師從王祭酒,於文采上的造詣想必也是不低的。”同桌有人起鬨,“何不即興來上一首,讓我等也開開眼界?”
一言落地,引得附和聲一片。
李文柏看了看不遠處正“放聲高歌”計程車子,幹笑道:“奪人風頭,不好吧。”
方才說話之人聞言瞥了眼正在朗誦詩歌的人,眼中滿是嫌棄:“此人仰慕尊師已久,偏偏學術平平毫無天賦,連半山書院也進不去,只能趁著這種機會在祭酒大人面前現現眼,賢弟此時更該挺身而出,昭告世人祭酒大人真正的學生是如何風采!”
這話裡帶刺啊。
李文柏悄悄戳了戳身邊的趙鈺:“他們有仇?”
不比家鄉在南方的於鈞和常住北疆的倪旭弘,趙鈺是禮部侍郎之子,自幼就居住在京城,對文人圈子裡的八卦是瞭如指掌,聞言嘿笑兩聲:“賢弟猜對了,正頌詩的那人乃是前科同進士,現在翰林院當個編修熬資歷,去年恩科,那人和這小子只差一名,就此天人之隔,雖然是個同進士多少也算是踏進了官場,怎麼能沒仇?”
“就這點小事?”李文柏驚訝,“沒有背後下黑手,也沒作弊誣陷,就僅僅只是名次隔了一名?不至於吧,他今年不是還能繼續考?”
“賢弟這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啊。”趙鈺失笑,“鯉魚躍龍門豈是那麼容易的?同進士雖然比進士矮上一頭,但比之明經科之類也不知高了多少,那小子恐怕考了好幾年,這是離高中最近的一次了,這次沒考中,誰敢抱希望在明年?”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啊,賢弟。”於鈞看著那年輕編修的背影悵然若失,“科舉要有這麼容易,進士們也不會被百姓叫做‘文曲星’了。”
李文柏看著倪旭弘和趙鈺頗有同感的樣子茫然不已,怎麼看王行之和顧文的樣子,似乎從來沒想過自己能在今科會試中落榜?
話說,自己是不是應該更有些緊張感啊...
“李賢弟?”見李文柏半晌沒有應聲,那人眼中閃過一絲不屑,“莫非李賢弟為人高潔,不屑於讓我等見識見識祭酒大人高徒的風采?”
...
怎麼突然轉移目標了?
李文柏莫名其妙,三人中脾氣最大的倪旭弘聽這話就不願意了,一拍桌子正準備給自家兄弟出氣,那人突然臉色一僵,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謙卑笑容。
眾人心有所感,順著那人的視線看向李文柏背後,正對上笑彎了眼的顧文。
凡是在京城文人圈子裡混過的,無人不知曉顧文的大名,也無人不知道其人那張貌比潘安的面孔。
“顧大人!”
眾人紛紛躬身行禮,分毫不掩飾眼中的幸災樂禍。
好嘛,讓你冷嘲熱諷,正正好惹上人家師兄了吧?
還高中,真讓這位在考功司郎中記下了,就算你高中進士,人家揮比給你三年考評下下,以後就別想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