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爐灶生出縷縷炊煙, 大鍋裡蒸煮的大米散發著清甜的香味, 鍋中的小碗裡熱著縣衙後廚送過來的半條幹魚, 一旁的小灶上燒著少有的肉湯, 灶臺上一盆燉得軟硬適度的野菜也讓人大流口水。
這是錢家這麼多年來吃得最為奢侈的晚餐, 本應該一家人在火爐旁齊聚一堂,就著燒飯的火星享受難得的閑適時刻,然後在遲來了三十餘年的寬敞宅院中, 或各歸其位或圍坐閑談。
然而才剛剛搬進這座小院不足半日的錢氏此時正埋在丈夫的懷裡瑟瑟發抖, 已經被生活磨礪得堅韌滄桑的臉龐滿是淚水,不遠處兒子的房間大門緊閉, 只有略微燭火閃爍著光芒,往日一直懂事聽話的他即使聽到父親回家的動靜也不曾出門迎接。
一切的一切, 都顯示著母子二人可能遭遇過的可怕處境。
錢楷幾乎要發狂了, 但他還是忍著快要沖破胸膛而出的焦急與怒火,輕聲安慰著強勢了一輩子的夫人。
“夫人,究竟發生何事?”錢楷因常年執筆而變得粗糙的手掌溫柔地撫摸著妻子枯瘦的肩膀,“若是衙門公差輕侮了你們, 為夫現在就去找縣尊大人討回公道!”
在錢楷看來,他雖違背施家的囑託擅自回縣衙當了差, 但多年為施家人賣命, 三十多年任勞任怨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況且就算施家不念舊情想要拿他開刀,訊息也不可能這麼快傳到他們耳朵裡。
畢竟他一大早就趕來縣衙向縣令大人表了忠心,縣令大人也立馬派出心腹去找尋他的家人, 肯定是衙門裡那些新來的,處處眼高於頂的公差們看不慣他先前不給縣令大人面子的行為,故意給了妻子和兒子一個下馬威。
可錢氏接下來的話卻無情擊破了錢楷的幻想。
“是錢德興的人!我認識他們,就是以前跟著錢德興後頭耀武揚威的那幫畜生!”錢氏好歹平靜下心緒,剛說沒幾句,眼淚又止不住嘩嘩地往下流,“要不是李大人的人即使趕到,我們母子恐怕就要在施家莊園和你相見了!”
什麼?!
錢楷大驚,也顧不上安慰夫人,急急忙忙問起事情的詳細經過來。
錢氏也知道事情大小,忍著尚未完全脫開的驚懼慢慢回憶起了當時發生的事。
卻說一大早錢楷出門後沒多久,錢氏發現家中存糧不夠,便出了門去打算去菜販子聚集的地方碰碰運氣,看能不能買上幾份好菜,沒曾想剛出門就被人盯上了。
錢家住的地方離縣衙不遠,為的是方便錢楷平時上下值,但距離菜販子聚集的城東還有段距離,錢氏剛開始一心放在便宜菜上面沒發現,但等轉了一圈,選了幾棵新鮮的野菜準備回家時,才發現有幾個面孔一直跟在她身後。
從前跟著錢楷見了不少衙門裡跟施家賣命之人的錢氏很快便認出,這幾個人正是錢德興手下那幾個打手,他們被施家豢養,平日穿著衙門的公服,幹的卻都是替施家滅口的髒活兒。
好在錢氏雖是個弱女子,但天生性情剛硬,很快便冷靜下來,專找人多的地方走,步伐越來越大,只想趕緊回家確認孩子的安全。
幾個打手很快便發現錢氏已經警覺起來,幹脆也加快了步伐跟得越來越近,一點也不顧及是否會引人注目。
等錢氏終於歷經千辛萬險回到家時,後面的打手已經距離她只有幾步之遙了。
被嚇破膽的錢氏沖進房便大聲叫嚷兒子一起將門板全部放下,然後戰戰兢兢地躲在角落,心中祈禱丈夫趕快回家。
然而,錢氏的祈禱並沒能傳到老天爺的耳朵裡,打手們囂張的叫門聲很快響起,錢氏和同樣被嚇得臉色蒼白的兒子手握菜刀縮在角落,她知道,打手們是不可能敲敲門就離去的。
果不其然,叫門沒有得到回應的打手們憤怒了,開始想方設法地想要破門而入,拿腳踹、用手推、用不知道什麼東西砸,門板脆弱的“砰砰”聲夾雜著打手們不堪入耳的威脅辱罵,幾乎要將母子二人緊繃的神經撕裂。
終於,隨著一聲“吱呀”巨響,門板被砸得粉碎,打手們猙獰的面孔再次出現在眼前,錢氏絕望地將獨子護在身後,舉起菜刀準備與打手們拼命,就算同歸於盡也要為兒子殺出一條生路。
但已經十六歲的兒子不願意讓柔弱的母親擋在身前,也舉起了家裡另一把已經鏽跡斑斑的菜刀,仇視地瞪著門口猖狂大笑的歹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