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南王一個哆嗦,影影綽綽中似乎看到那個蒼白男子正病臥龍榻,向他投來譏誚目光,“不,不是我,是高顯姿全是她的主意!”
“確實是她的主意,不過喂藥的可是伯父啊!”原倚風聲音更冷,他指著的方向下移,“伯父,看到了嗎?當時朕,就在那兒”
吉南王猛然抬頭,難言複雜又恐懼地盯著背光下那張忽明忽暗的臉龐。
原倚風沒有再說,緊閉的雙眼透露出他無涯的哀傷,一身風采被烏雲籠罩。
人人都道他風流寫意英姿出塵,是一代清俊帝王,可是卻鮮少有人會想起三十年前,在上京的古老宮城中,有一個天資風采的男子也曾登臨帝位,他比他溫潤,比他寫意,甚至比他更具才能,可是他卻生不逢時,眼看著江山頹落、奸**國,一代帝王最後竟被生母活活毒死。
他永遠忘不了堂兄離去時的眼神,那樣憂傷,那樣無力,又那樣解脫。
當時的他還小,奸人進殿時堂兄不由分說把他藏在了龍榻下,他就那樣迷惘地看著、聽著,一下眼睛不眨,直到喪龍鍾八十一響後,風塵歸來頹然收殮的連燼發現了他那夜,那些人的嘴臉深深刻在了他的腦海中,他永遠記著堂兄的死狀,也永遠記著他們這些王朝末日皇室子孫的悲哀。
從那,他的清風入袖,他的白雲出懷,都只為紀念一人。
代他,如風而活。
金罍佳釀斟滿樽,如今該死的都死了,這最後一個劊子手,他終於可以親自了結。
金樽愈來愈近,吉南王渙散的眼睛終於聚起光澤,他注目那清澈液體,一絲冷笑掛上嘴角,藏在廣袖中的手漸漸摸上那冰硬。
寒光現,利刃出,疾速而出的刀鋒在離原倚風心口三寸之時被突然閃過的墨色身影一腳踹飛,連燼一掌奪過原倚風手中酒,一掌將吉南王擊倒在地,涼徹的酒順勢而傾正入他的口中。
死死拽著連燼墨色衣襟繡金紋梅花的領口,吉南王痛苦失聲,他哽著生硬腫脹的臉龐看眼前的蕭肅男子,那高雅可觀的容顏,那漠然無情的目光,領口處被他拽落露出連燼大片胸膛,當那妖嬈於肌的血色紅蓮現出,他的表情如被烈冬寒冰當頭砸下,“你你”他痙攣的手指著連燼欲說些什麼,最後只變成一口黑血溢位,他漸漸倒地沒了聲音。
連燼一步退卻,回身前拉好衣襟恬淡看上前的原倚風,“算算時辰,皇后差不多也該回宮了,去相迎吧!”
原倚風悽惶的視線一直在吉南王屍體上,沒有發現連燼的動作,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蟠龍金門豁然而開,從裡面走出雪衣龍紋的溫潤男子,華階下,天寬地廣,皇城巍巍,燈火通明的大道正中有美一人長身玉立。
青黛遠山眉,水色瀲灩目,她冰肌攝魄的容顏正朝著殿門的方向笑靨淺淺,九鳳銜珠金絲振翅冠戴在她烏色如染的高貴髮髻,宛若那日萬眾矚目的立後大殿,她從華階下款步拾級。禁步環佩格律有致迴響在清夜,垂縷在她金銀絲鸞鳥朝鳳暈緞袍上,如削身段在燈光中如絕仙臨世。
原倚風盈動的眸一熱,飛身跑下長階相迎,他清越的身影因那雪色格外搶眼,似山際流煙乘風而來,悠遠閒靜,如皓月之輝橫播銀河,光明奪目。
蘭颯與玉天兄弟幾人剛至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黑暗處他們帶著人馬靜靜撤離,很知趣地沒有去打擾那執手相視的二人。
走出老遠,蘭颯還是止不住回了眸,他百步穿楊視力極好,在這個距離仍舊可以看到她的傾城笑靨,眼前的那幸福不虛假,那笑容不掩飾,這幾年她過得未必就不快樂。
昔年青梅,今日鳳飛,他到底只能暗暗望她在天。
緊握銀槍,蘭颯將留戀不捨的目光收回,他一手捂住胸口,說好不痛的,怎麼今日或許痛一下也好,至少不會讓他忘記她,讓他永遠記住那張夢裡夢外最美的容顏。
東原玉和五年,舉世震驚的吉南王謀反之案落下帷幕,這場皇權鬥爭因觸發於婉嫻郡主大婚當日,被後世稱之為“喋血花嫁”。
因吉南王賊心早為玉王所察,遂佈下全套引蛇出洞,以諸子重傷外宣深誘敵鬼,先後查出高長均、凌陌、趙凝輝等與吉南王私相授受暗合勾結,牽連之廣令人咂舌,在吉南王伏誅後,所有逆黨均按罪發落,帝都城內大肆清洗,血流成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