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倚風的死並不出乎天下人的意料,以玉寒歷來的陰冷之心,任誰都明白原倚風只要活一日就會是玉寒的在背芒刺,除之後快不過早晚。不日玉寒誅殺原倚風及其三子的訊息就傳遍了天下,人人為上位者居心膽寒的同時,也在深深同情著原倚風及至整個子孫凋零的原氏。不過半載,嫡脈無存。原氏太祖太宗在天,想來也是痛心的!
雷霆血腥鎮壓之下,玉寒成功地牢牢將大權握在了掌中,只是原倚風的死起到的作用不只是威懾,多少也令一些對舊原存有感情的剛直之士起了不滿之心。在大多數人明白據理力爭無妄轉而消殆的時候,仍有一些人冒著不畏死的決心為原氏鳴不平,譴責玉寒的大逆不道,嗜血不仁。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玉寒信手將詔卷甩在鄭彝懷中,“既然這些人都心向舊原,那就讓他們都去陪葬!這江山今後不容反我玉家之人!”
顫顫巍巍捧著詔卷,鄭彝小心道:“皇上,這城西安家可是青城公主的夫家啊!”
吉南王反亂平定後的第二年,安家再次擇選良辰吉日為安秉謙與玉鳴徴舉行了婚禮,玉寒登基後封其為青城公主。
玉寒臉色陡變,嚇得鄭彝深深低下了頭,暗怪自己失言,頭頂那人不耐煩道:“命她和離歸宮,不然逐出皇室,永為庶人!”
“是,奴才遵命!”鄭彝趕忙伏拜,待腳步聲漸遠才從地上爬起,想起玉寒剛才的臉色不由腿軟。算算日子,中寧王被誅也有小半個月了,崇溪長公主卻仍居住在中寧王府,對於皇上的和離旨意完全視若無睹,執意為中寧王守節。自己今天提及青城公主本是想提醒皇上對安家手下留情,卻無意觸動了黴角,讓他想起崇溪長公主一事升起怒火。鄭彝擦擦額頭的冷汗,轉身安排人手出宮傳旨,同胞親姐尚且如此,況且青城公主?伴君如伴虎,這事是他大意了,以後當要事事三思才是。
安家積蘊大族名望聲隆,因謀逆降罪滅門的訊息一傳開,朝中以南侯為首的多位重臣就火速進宮求情,均被玉寒動怒駁回,甚至於德治殿正門廣場杖責了數位老臣,百年安家迴天無望。
一夜滿門三百七十六口,皆遭鴆殺。
青城公主玉鳴徵於安家滅門當日,公然抗旨拒不歸宮,痛斥玉寒殘暴無道不容忠良,停駙馬安秉謙屍身於安氏祖祠,除簪披髮,褪服冕,繳冊印,長虹泣血撞柱自戕,幸南侯世子嶽澤洛及時趕至救下性命。
只可惜一代烈性紅顏容澤損毀,痛失所愛後僅剩軀殼,被玉寒下旨褫奪封號,廢為庶人。
長亭相送微雨迷濛,不知是雨絲還是淚珠模糊了眾人的雙眼,油紙傘遮住細雨綿綿,卻沒有遮住玉子衿心頭濃郁的烏雲,半個月過去她形容枯瘦了一大圈,鵝蛋臉險些變成了瓜子臉,在溼雨潮風中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當年一手促成的良緣結這般苦果,如一尊玉雕僵硬無言。
觸目的棺槨被厚厚的黑油布包裹,咫尺方木永遠封存住了才名於世風度翩翩的安大公子,掌珠園福雅居中一筆滄浪赤誠的少年終要愴然入土,永絕人世。
玉鳴徵孝衣似雪,不染塵華,瘦削的臉上即使用紗布厚厚纏住了額頭,仍有殷紅滲透出來。她形銷骨立目中無神,大好時光無聲葬送鉛華,無邊的悲傷絕望從她眼中散發出來,整個人如深秋凍菊,死一般的氣息。
玉妙人扶著將要臨盆的腰身無聲哭泣,她以為自己給妹妹找到了一門好親事,這幾年看他們夫妻和睦詩書對答,她以為妹妹會永遠這樣和自己的良人幸福下去,可是為什麼她和澤洛想盡了一切的辦法,至少抱著希望能留下安秉謙一命,可是他們錯了。二哥一直忌憚南侯府曾效忠大哥,公公雖然如今是從龍重臣,日子卻不如表面那樣風光,聯合多數大臣為安家求情並沒有能挽救得了什麼。
雨越下越密,玉鳴徵半抬不施粉黛的秀麗容顏,淚盡乾涸的瞳仁在煙雨溼潤下幻化出一層迷濛水霧,她對來送行的兩個姐姐和胞兄玉凌木訥行禮,“送君千里終須一別,二姐、三姐、四哥,就送到這裡,我走了,你們保重!”
“徵兒,”玉妙人泣不成聲,哽咽道:“安家祖墳就在顯陽,你又重傷未愈,何苦再帶著妹夫的屍骨奔波,留在顯陽讓姐姐照顧你不好嗎?”
“是啊,留在顯陽還有哥哥姐姐照顧你,何苦去受那羈旅之苦?”玉凌瘸著一條腿悲傷上前,年輕的臉上歉疚自責,都怪自己無用,眼睜睜看親妹妹遭難卻連話都說不上。
“不,三姐,四哥,他不願意留在這裡的。”如撫摸至寶般將掌心貼上棺木,玉鳴徵的美目中聚起更多的水光,有一滴承受不住重量落到腮邊,在她蒼白瘦弱的面頰劃出水痕,她懷念道:“他曾說過,滄浪才是他的家,是真正生他養他的故鄉,有他多年未見的母親在等著他回家。”
魚澤滄浪,是個出美人的地方。多年前安家身份最尊貴的少年郎路經此地困於潮浪,被一個父母雙亡的漁家女所救。二人年紀相當男才女貌,日久生情私許終身。
多日後家人尋來,少年掛念高堂無奈離去,臨行曾許諾三月後必攜彩禮來迎,予汝明媒正娶。
漁家女謹守著這句諾言苦苦守候,三月過去良人不歸,十月過去腹中孩兒呱呱墜地,那個少年依舊是杳無音信,她只能孤身一人頂著鄉親們異樣的目光和指指點點含辛茹苦撫養著他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