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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一場虛驚

又過一個多時辰,西屋的張鐵嘴兒從外面回來了,移開支著外屋門的木頭,聽到東屋婆媳嘮嗑,過來詢問:“親家母來有時候了,還嘮哪?”春心說:“鐵嘴兒兄弟,你可回來了,我都出不了屋了。”張鐵嘴兒問:“外屋門咋支上了呢,我才把木頭挪開。”艾育梅說:“這是黃士魁乾的,為了看兩場小牌啥招兒都使,我真都跟他過夠了”張鐵嘴兒搖搖頭:“這魁子,虧他想得出來!”

春心尋到聞家,看見黃士魁正在牌桌上,把他大罵了一頓,讓黃士魁趕緊下炕。黃士魁乖乖下地,跟母親回去,一邊走一邊說:“今個兒好不容易來了時氣,這一下全讓你攪和了。”春心警告說:“你若是不改改,我看你媳婦早晚得把你扔嘍,給你來個烏鴉大曬蛋。”

這天晚上,艾育梅抱著孩子,和黃士魁到老宅閒坐,西屋的黃士清和潘桃也過來嘮嗑,艾育梅拉著潘桃的手問:“身子還沒啥反應麼?”潘桃說:“這兩天不舒服,有時候噁心。”艾育梅說:“那八成是有喜了!我懷頂子的時候就吐了好些天呢!再觀察幾天,看看反應厲害不?如果厲害就找大夫給好好脈。”春心說:“育梅說的對,潘桃你要想吃啥就跟媽說,不管是酸的辣的都給你弄。”潘桃點頭說:“要真懷上感情好了,我正盼著呢!”

黃士清忽然發覺大哥不見了,把手插進亂蓬蓬的頭髮裡,狐疑道:“呃,大哥呢?剛才還在呢!咋磨身就沒了呢?”艾育梅抱著孩子下地穿鞋,讓香柳跟她回去幫看家,四亮卻說:“看個小牌,沒大輸贏,別老去找了。”香柳也說:“是啊,嫂子別找了,有啥話等等大哥回來說也不遲。”艾育梅不聽勸阻,執意讓香柳跟著出了屋門。

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出了前門房子深一腳淺一腳的,壯著膽子尋翻好幾趟街,也沒有找到黃士魁。“死鬼,我不信你能土遁了!”剛路過一個衚衕口,忽然發覺後邊有急切的腳步聲。她停住腳步,想看看是誰,也好打聽一下,還沒等她回身,就聽背後有人說:“我可逮著你了!”話音未落,那人從後邊攔腰把她抱住了,嚇得她“媽呀”一聲。抱她的人趕緊鬆開手:“是育梅呀,我還以為是雁長脖呢!”

艾育梅聽出是聞大褲襠聲音,抑制著怦怦亂跳的心:“媽呀,你可嚇死我了!大姨夫,你抱我幹啥?”聞大褲襠說:“我家端小碟,三缺一,我出來劃拉手,到曲大浪家,雁長脖沒在家,說是剛出去,我看前邊有個人,我還以為你是她呢!這黑燈瞎火的,你不消停在家哄孩子,這是要幹啥?”艾育梅說:“我找不著黃士魁了。”聞大褲襠說:“你上哪兒找去,他傍黑時候去了河東了。你回家去吧,別找了,這大長夜待不住,咱這屯子裡就這習氣,玩幾回就玩幾回,想開點兒,啊?”

艾育梅回了家傻等到午夜,黃士魁還沒有回來,不由暗自生氣:“這家過不過啥意思,我早晚得讓你大哥給氣死!”香柳勸說:“大嫂,你別跟我大哥一樣的,他今晚兒不能回來了,咱先睡吧!”艾育梅說:“香柳,你好好看家,我還出去一趟。”香柳拉住大嫂,帶著哭腔道:“我不讓你走,我怕你尋短見。”艾育梅厲聲道:“我去找你大哥去,你好好看家!”

香柳不再牽扯,見嫂子匆匆出去,心裡卻慌慌的。她等了許久,也不見大嫂回來,等著等著就側歪在炕頭睡著了。不知睡了多久,她被黃士魁叫醒了,揉揉眼睛說:“大哥你可回來了,嫂子說去找你,去有時候了。咋?她沒有找你呀?”黃士魁皺起眉頭:“你嫂子找我去了?”香柳忽然一驚:“媽呀,她氣得臉煞白,這麼長時間沒回來,能不能尋短見哪?”

一種不祥的預感忽地襲上了黃士魁的心頭,他慌了手腳,急忙轉身出去。他叫上黃士清、賈大膽、公冶平幾個人,在村裡挨家挨戶尋找起來,連老憨、春心等人也加入了尋找的隊伍當中。

時已過夜半子時,寒氣異常凝重。腳步雜亂,人影晃動,不時引起幾家的看家狗狂吠一陣。村中心道旁的井沿上,一群人影停下來,一束手電光向井裡晃動。黃士清不是好聲地喊道:“井裡有人,大哥,我嫂子投井了!”黃士魁一聽,頭腦一片空白,心也彷彿泊進了帶冰碴的水裡,瓦涼瓦涼的。他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痛哭起來:“育梅呀,是我害了你呀!育梅呀,我再也不耍了!育梅呀,你可坑苦了我呀!啊──啊──啊──”春心用腳跺著雪地,罵道:“該!該!我讓你玩,我看你還玩不玩了,你玩起來就鑽頭不顧腚,像個狗顛肚似的,這下好,沒說沒管了。”

幾個人七手八腳緊忙打撈。轆轆把一陣緊搖,賈大膽踩著柳罐鬥抓住井繩,被送到了井下。黃士清趴著井沿的橫板問:“大膽,看清沒有?”井下傳來賈大膽嗡嗡的迴音:“看清了,摸到了。”黃士清問:“是不是我大嫂?”賈大膽說:“不是,硬邦邦的,是一根木頭墩子。”黃士魁將信將疑,扶著井群子又問一遍:“大膽呀,到底真不是我媳婦?整準啦!”賈大膽的嚷嚷聲從井下傳上來:“真不是,趕緊把我拉上去吧,順便把這木頭也撈上去。”

確定艾育梅並未尋短見,黃士魁立刻量來了精神頭兒,站起來說:“媽的,嚇死我了,原來是一場虛驚,我白哭了一回!”春心猜測:“育梅備不住上小孤山她爹那兒了。”

眾人都說這是最有可能的。黃士魁連夜從鄉間土道去尋找,走著走著,黑暗中前方傳來由遠及近的馬鈴聲。到近前一看,是岳父和艾育梅分別騎著馬回來了。

老憨和春心都在等訊息,一看艾育梅平安無事,把心放了下來。艾國林勸說女婿:“魁子,你哪樣都好,就這樣不好,一沾上賭就上癮。這古語說得好,久賭不勝家呀!”黃士魁自知理虧,一時沉默不語。

艾育梅數落道:“黃士魁,你只圖自己個兒好受,哪管我們娘們兒,你輸上碴來病我還得給你找大夫,你到底有沒有點兒良心?三十晚上煮了餃子左等你也不回右等你也不回,就跟那傻老婆等苶漢子似的,那個心焦勁兒就別提了。我看你找你勸你罵你,因為我是你老婆,可我從沒有在眾人面前絕你祖宗八輩兒,給你留面子不讓你難堪,可你呢,給臉不要臉,越來越大扯!我算是看透了,是狗就改不了吃屎的。咱好合好散,我不跟你過了。”

經過眾人一陣勸說,艾育梅心軟下來:“如果沒有這個孩子,你尋思我還跟你過呀?興許早蹬鷹了!你要不改掉這壞毛病,把孩子將就大嘍,早晚跟你離。”

艾國林連夜返回孤山屯,其他人也都散去。艾育梅上炕睡覺,卻不理黃士魁。黃士魁說:“你還不能原諒我?李雙雙都能原諒孫喜旺呢?”艾育梅不給好臉色:“李雙雙好,你跟她過去!”黃士魁上炕頭剛要鑽被窩,被艾育梅踹了出去:“這沒你地方,上萬炕睡去。”黃士魁苦笑一下,拿了老羊皮襖,吹熄了碼窗臺上的油燈,合衣順炕洞倒在了冰涼的萬炕上,不一會兒就打起了呼嚕。

可艾育梅一直沒有睡實成,不知過了多久,聽見院子裡忽然傳來幾聲斷斷續續的雞啼。折騰了大半夜,原來已經雞叫頭遍了。艾育梅仰頭望望北萬炕,黃士魁和衣而睡的影子黑咕隆咚的,她終於不忍心了,摸黑下地,推推老羊皮襖下的黃士魁:“醒醒,醒醒。”黃士魁一個軲轆急忙坐起,懵頭懵腦地問:“咋啦咋啦?犯賭啦?”艾育梅嘆口氣:“咳,睡覺都怕抓賭,何苦呢,”扯下老羊皮襖命令道,“到南炕睡去,萬炕涼。”

日上三竿,冬日的陽光打透霜窗照進有些清涼的屋子。艾育梅正咧懷哄孩子,見三喜子進屋,忙整理一下衣襟,捅咕捅咕還呼呼大睡的黃士魁:“起來,起來,三大來了!”回身又解釋說,“昨晚折騰大半宿,連覺都沒睡好。”說著把被子往炕裡推推。

三喜子坐到炕邊,等黃士魁穿好衣服,問道:“這次回來不走了吧?”黃士魁點頭嗯了一聲,挪蹭到炕邊:“三大,我這次回來主要是因為家庭牽累。跟您說實話,我在老糧臺糧庫深得顧主任賞識,如果轉了正,興許能當搬運隊的頭頭。”三喜子說:“你小子在哪兒都是一個,我沒看錯你。你還記得不?當初開介紹信的時候我是怎麼說的來著?”黃士魁說:“記得。當時你說我不當隊長白瞎材料了,說要在糧庫幹不長遠回來就接隊長。三大是來勸我重新接隊長吧?”

三喜子笑了笑說:“還真讓你說對了!自打你回來,長青二隊有好幾個社員跟我嚷嚷,讓你重新接任隊長。我是大隊書記,也不適合長期兼任,現在二小隊基本上是副隊長穆逢時主持著。抓緊回到任上吧,趁著年輕有為多鍛鍊鍛鍊。再說肩上有了擔子,你那賭習也能收斂收斂。”艾育梅插話說:“上次三大來勸他,他態度堅決地撂了挑子,那是因為跟‘四清’工作隊慪氣。這次情形不一樣了,‘四清’工作隊撤了,他也沒啥顧慮了。三大你還得多提溜提溜,多栽培栽培,好讓他儘快成熟起來。”

三喜子又推心置腹地開導一番:“一遇到點兒挫折就耍性子、撂挑子,那是逃避責任,那是不敢擔當。這次重新當隊長,一定要鍛鍊耐性。有運動不怕,怕就怕沒長性。”艾育梅說:“見硬就回,確實是他的毛病。三大經的多見的廣,你把黃士魁算是看透了。”三喜子說:“毛病可以慢慢改掉,經驗需要慢慢積累,經歷的多了就自然成熟了。”黃士魁誠懇地說:“三大放心,我不會辜負你的信任。”

說完黃士魁的事,三喜子把目光投向艾育梅:“上班的事兒還沒信兒?”艾育梅搖搖頭:“我又去公社找了幾次,康民還是讓等。正趕上頂子的哺乳期,不如先把孩子照顧好再想工作的事也不晚。我就這樣傻等訊息,不知道到等啥時候是個頭兒。”說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黃士魁說:“我跟她說,順其自然吧,有些事強求不得。是你的早晚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白搭。上班有上班的活法,不上班有不上班的活法,天老爺餓不死瞎家雀。”三喜子說:“師範校畢業的,不上班可惜了。這樣吧,到大隊工作吧,眼下正缺個出納,這個工作不是很忙,也不是很難做,你肯定能勝任。還有你家離大隊這麼近,工作起來也方便,也不耽誤帶孩子照顧家,每天還能多得8個工分。”

艾育梅笑了:“三大替我們考慮的周全,放心,我們一定能幹好。”三喜子說:“那行,明天就上任,先熟悉熟悉業務,讓老錢帶帶你。如果公社給你復職了,你隨時隨地都可以放下這邊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