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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一場虛驚

一連颳了幾天的煙炮雪終於停了,雖然有冬陽光顧,但氣溫依然寒冷。大地蓋上了白棉被,山野披上了白鬥蓬,房屋戴上了白氈帽,錯落有致的籬笆也鑲嵌上了白絨。

黃士魁從被窩子裡爬起來,穿好衣服,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茓在門口的積雪推開一道縫隙,一股冷風嗖嗖鑽了進來。艾育梅刷鍋做早飯,往灶門裡續一把柴禾,提醒黃士魁:“你回來好幾天了,也不到老宅去看看,不怕他們挑理見怪呀?那個招工指標不是要給你弟弟嗎?要給就讓誰抓緊去,別耽擱了。”

媳婦這一提醒,黃士魁情急起來,草草吃過早飯,戴上狗皮帽子,套上老羊皮襖,走出屋去。

老宅早已吃過早飯,香柳正在外屋幫母親烀小豆餡,一看黃士魁進來,嚷嚷道:“大哥來了!”黃士魁進東屋,看見母親正用洋漆盆揣黃面,找話說:“要蒸豆包呀?”母親“嗯”一聲,老憨伸頭往黃士魁腳上看看,又坐正了身子,扯過煙笸籮往烏木銅嘴兒菸袋鍋裡裝煙。黃士魁嘶嘶哈哈地說:“都說關門雨能下落套子,哪見過雪也能下個沒完沒了。大雪封了道路,蓋住了園子,住家開不門,出不去屋,上不了茅樓。”

老憨往炕裡挪了挪屁股,搭話道:“炕頭熱,炕上烙一會,過來自己捲菸。”黃士魁坐到炕頭,一邊卷葉子菸一邊特意說:“爹,我跟育梅乾起來了,那天挑水回去就給她一個大耳雷子。”老憨叨咕道:“打到的媳婦揉到的面哪!”杜春心瞪一眼老憨,跟黃士魁說話:“你別聽他嚼死理兒,那天他學說鞋掛白這事兒我就把他說了。你這小死鬼兒,可不興動不動就動粗,過日子得和和氣氣的。”黃士魁支使香柳:“去西屋把你二哥叫過來,我要跟他和三旺商量事情。”

黃士清和黃士旺只差兩歲,但是黃士旺比黃士清長得更壯實,五大三粗的身材坐在那兒如同一個裝滿了糧食的麻袋。倆兄弟圍過來時,黃士魁說:“我這次回來不打算回糧庫了,可那轉正指標還留著,我想讓你倆誰頂替我,能出去一個是一個,不然那轉正指標就瞎了。”問誰願意去,黃士清讓三弟去,說他體格好,黃士旺則讓二哥去,說他是大的。春心同意讓黃士清去,老憨同意讓黃士旺去。

正推來讓去的,香柳忽然靈機一動,呵呵笑了:“我有個主意,咱聽老天爺的,老天爺讓誰去誰就去。”老憨笑罵:“淨瞎扯,老天爺也不能開口說話。”香柳說:“抓鬮,誰抓到誰去。”黃士魁樂了:“這辦法好,那就聽天由命。”

香柳從小根兒的書包裡找了鉛筆和一張紙,寫了兩個鬮,一個鬮打勾,一個鬮打叉,揉成團,在手裡晃了晃,一撒手,兩個鬮落到炕上。香柳看看二哥,又看看三哥,催促:“別大眼瞪小眼,趕緊抓吧!”

黃士旺搶先伸手抓了一個,見二哥不抓鬮,問:“二哥咋不抓呢?”黃士清懶懶地說:“你抓了就行,我不用抓。是對號就是你,不是對號就是我。”黃士旺把手裡的鬮緩緩展開,黃士亮早湊過去看,非常驚喜地嚷道:“是對號,三哥抓的鬮是對號!”黃士清笑了:“是三旺正好,我正好不願意去呢!”

見有了結果,香柳笑嘻嘻地說:“三哥手氣真好!”黃士魁說:“那就讓三兒去吧,歲數也夠條件,一個人利手利腳,沒有拖累。他體格膀,幹啥都不打怵,確實適合搬運的活兒。老糧臺糧庫顧主任跟我有些交情,我給你寫封信帶著,應該能留下你。鋪蓋不用拿,我的鋪蓋還在那兒,準備準備,儘快報到。如果能留下就好好幹,跟工友好好處,特別是跟顧主任多接近,有啥事多跟你大蔫哥商量。”

當即,讓香柳找了紙筆,工工整整地寫了一封簡訊。信的內容是:

顧主任:

您好!一晃回村數日,心裡一直念記您對我的好。因家事纏身,實在回不去了。考慮我兄弟多,家庭生活困難,能走出去一個是一個,所以我想讓三弟頂替我的轉正指標,我三弟為人本份,體格壯實,適合搬運工作,請顧主任儘可能留下他,以彌補我內心的遺憾。再次感謝您對我的關心和照顧!

魁 子

黃士旺揣好這封簡訊,打好包裹,滿心歡喜地去了老糧臺公社。

過了兩天,黃士魁在晚飯後來到老宅閒坐,母親問:“老糧臺能不能留下三旺?”黃士魁說:“這都兩天了,三弟沒回來肯定是留下了。”老憨卻倔倔地說:“留下也好,不留下也好,咋都能活!”春心叨咕:“自己的孩子出門在外,有一個惦記一個呀!”春心問魁子:“我聽說,從老糧臺回來以後,你踅踅摸摸往牌店上跑,有這事兒沒?”黃士魁不否認,笑呵呵地說:“待不住,玩過幾回,看牌端碟,也撈過好幾回大爬犁,也沒大輸贏。”母親提醒:“你呀,可得收斂收斂,別把癮頭子整大了。記住,人到啥時候都得走正道。”

這天傍晚,艾育梅正在院子裡餵豬,聞大呱嗒來了,一邊捅捅鼓鼓一邊神神秘秘地說:“哎媽呀,大姐你最近發沒發現你家姐夫有啥兩樣?”話問得唐突,艾育梅心裡一驚,急問:“他咋地了?”聞大呱嗒說:“哎媽呀,你家大姐夫上牌店了!”見艾育梅皺起眉頭,便細說道,“你咋不信呢?他這些天總上我爹家賣呆,剛能比上副就上場了,剛開始端小碟,後來就撈大爬犁。你說他那兩下子哪是人家個兒,那兩把刷子乾脆是大白給,純粹是拿錢砸鴨腦袋。這一耍,啥家能經得起。我看他癮頭子還挺大呢,恐怕是不好管。現在就在我爹家玩呢,你現在去能抓個正著。”

艾育梅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黃士魁竟然沾上了賭癮:“怪不得這些日子,他一撂下碗筷就說上老宅,原來是有勾當啊!”她撂下豬食瓢,圈了小白豬,腳步急急地出了衚衕。聞大呱嗒跟上來:“哎媽呀,你看我這破嘴,咋跟你說這個呢。你可得好好說,別幹仗!”

聞家長年有賭局,一進入貓冬時候,更是好戰分子經常光顧的地方。艾育梅到聞大褲襠家煙氣瀰漫的西屋一看,果然有一夥人在看小牌。她撒眸一下,見那四個牌主是聞大褲襠、索老歪、賈大膽和鬼子漏,還有一些看熱鬧的,就對著牌桌厲聲問:“黃士魁呢?”聞大褲襠故意打掩蓋:“育梅呀,魁子他沒來呀!”艾育梅臉氣得煞白,異常嚴肅地說:“大姨夫呀,據我所知,剛才他還在這兒看牌呢,你當我不知道?他到底死哪裡去了?”聞大褲襠怯怯地說:“他剛剛走。”

鬼子漏一臉壞笑,故意戳事:“不信這屋裡屋外你可勁兒翻!你翻一翻不就知道了嘛!”艾育梅知道這話裡有話,黃士魁一定藏在屋內,目光掃向炕櫃空堂裡的一堆反毛皮襖,剛想去翻查,忽然意識到,鬼子漏是想看她夫妻幹仗的好戲,不能讓他看笑話,便強壓住怒氣:“翻就不必了,真要翻著怎麼整!”

聞大褲襠笑了:“對嘛,不必翻查,那麼小的空能藏個啥!”艾育梅厲聲說道:“大姨夫,我跟你說,你放你的局,我找我的人,別怪我跟你添麻煩,如果想麻煩少些,那以後就別留黃士魁在這兒看牌。”聞大褲襠說:“咱是實在親戚,別把話說這麼狠。這沒大輸贏,就是個娛樂嘛。”艾育梅嚴肅地說:“啥沒大輸贏,這賭博以小引大。人如果入了這條道,那家就沒法過了。大姨夫哇,你跟黃士魁傳個話,他如果要賭就別要家,如果讓我逮著了,別說我跟他撕破臉皮。”

聞大褲襠透過玻璃窗看見艾育梅出了院落,回頭對炕櫃空堂裡的那堆反毛皮襖說:“魁子,你出來吧,育梅已經走了。”那堆反毛皮襖動了,黃士魁嘻嘻笑著鑽了出來:“好懸,差一點兒就讓她抓住了。”聞大褲襠說:“多虧我眼尖,隔著窗戶就看見你媳婦來了,要不把你換下來準幹仗。”鬼子漏有些掃興地說:“我那麼架攏都不翻,那是你媳婦給你留面子哦!”

黃士魁被聞大褲襠早早攆回家,艾育梅沒有大吵大鬧,而是苦口婆心地勸他早早收心,黃士魁故意辯駁:“不就是待不住嗎!小打小鬧玩幾回,有啥大不了的,不讓你除田,不讓你抱壟,還值得你這樣看管?”艾育梅說:“過日子那得舒心,不舒心你給我山珍海味都不香。我是最反對賭博的,反正你要賭就別要家。”黃士魁嘟噥道:“人家老爺們耍錢,老孃們兒都不找。”艾育梅抬高了聲調:“那你趁早找一個不擋你玩的,像大姨夫似的,把我大姨氣死。”

黃士魁不再言語,艾育梅又放一句狠話:“你若是不改,讓我抓住,可別說我是江北的鬍子——不開面!”

黃士魁一有空兒就往牌店跑,艾育梅看管的越來越緊,尋翻的也越來越勤。小育花也幫著姐姐看管,有時也幫著尋找,一聽到什麼訊息,就跑回去報告。這一天在聞大褲襠家看牌,黃士魁見小育花跑來尋他,數落道:“你是我小姨子,不是我媳婦,我用你管啥。”小育花受了委屈,在姐姐面前哭了一鼻子。艾育梅尋到聞大褲襠家,跟黃士魁吵吵:“你玩兒還有理啦?咋的?找你不對呀?為了玩還六親不認了呢!有章程這個家就別要了,自己一個人愛咋耍咋耍,成年倒輩耍也沒人管……”艾育梅一吵吵,聞大褲襠趕緊把黃士魁攆下了牌桌。

艾育梅看得緊一陣,黃士魁便收斂一陣。為防止媳婦尋找,黃士魁跑長髮大隊白一刀家去了,三天三夜沒著家,從牌店回來,一頭栽倒在炕上,病了五六天。艾育梅知道黃士魁輸上了茬,氣得用手掐,罵道:“你呀你,你咋入了這條道呢?你咋這麼不爭氣呢?你真是死孩子沒個救了。”不管艾育梅咋打咋罵,黃士魁就是不動。氣歸氣,艾育梅還是找雍大管給黃士魁看了病。熬過數日,黃士魁病剛見好,賭癮就又犯了。

這天晚上,母親來串門,黃士魁趁機悄悄溜了出去。嘮嗑到夜深,春心起身回家,到外屋卻怎麼也推不開房門。艾育梅使勁兒推了推也沒有推開:“好像是門外邊被木頭支上了。”春心納悶兒:“咋還支上了呢?”艾育梅分析道:“肯定是你兒子乾的!見你來串門兒就溜走了,肯定又上牌店了,怕我去找,想出這損招。”春心罵道:“這小死鬼兒,太不像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