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走到了被夷為平地的秦王殿前。
遊照野生命中的大部分時間都在這裡,即使是在過去的十年間依然如此,他記得這裡的一切。
外牆的剝落,野草的生長,一磚一瓦的碎裂,都熟記於心,像他記得大唐這些年不斷變化的版圖。
就在他們動身前往絲綢之路前,他也來過這裡。
但是幾個月的功夫,他覺得這裡又有什麼不一樣了。
廢墟原本是徹底的寂靜,此刻有了細小的聲音。
從洛陽一路趕到這裡,天色已落幕,焦土與斷壁中,飛出了成群的螢火蟲。
遊照野屏住呼吸,推了推眼前的水晶鏡片,好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葉錦焰勒住馬,率先跳下去,側耳細聽,過了片刻,微笑起來,拽了拽馬韁,回頭看向遊照野,問他:“看到了嗎?”
遊照野低頭看他:“那些是什麼?”
“是新的生命。”葉錦焰說,“記得變天君前輩對我們說的話嗎?”
我以血立誓,殘局被破之日,就是我魂飛魄散之時。
與其讓龍脈這樣茍延殘喘地延續下去,不如徹底改變它,我們來建一條新的。
“她傾其所有,將‘神’的年代終結。”葉錦焰牽著馬,緩緩走過四分五裂的階梯,晚風輕柔縈繞在他走過的路上,將螢火蟲的翅膀吹起輕微的弧度,“至此,世界上已經不存在九天與《天論》,又或者說……我們,成為了新的《天論》。”
遊照野睜大了眼睛,他看到,秦王殿那抔焦土上,出現了影影綽綽的漩渦。
葉錦焰說:“但是,神的力量並沒有消失。九天秘境被破時,你並不在場,所以你大抵不知道,《地》之章已經融入了我的身體。”
忽然的陣風吹起了他們的頭發,馬被吹得猝不及防,打了個響鼻。
他站在秦王殿突然出現的秘境入口,笑著看向遊照野:“我會帶你找到每一個龍脈的節點,然後……我們來建一條新的。”
遊照野看著他,半天沒說話,過了一會,也笑了,說:“我到死都在給這片土地賣命,怎麼好不容易活了,還得繼續賣。”
葉錦焰聳聳肩:“是你自己選的。”
遊照野挑眉:“我自己選的?”
“是啊遊將軍。”葉錦焰拉長聲音道,“要不是你,我的計劃根本成不了,我會死在劍冢裡,九天籌劃的一切也會斷在那裡。而你會……”
他認真思考了片刻,說:“你應該真的會成為盤旋在這裡的孤魂野鬼。”
葉錦焰指了指腳下的泥土。
“正常人說到這裡應該感謝一下救命之恩,而不是指使我幹活。”遊照野抱怨。
“開玩笑的。”葉錦焰說,“無論是劍冢的哪一次,我都死不了。而且,就算你真的會成為這裡的鬼魂,我們也早晚會再相遇。”
他從懷裡掏出了一本嶄新的書冊,這是樂黃泉後來去長安給他定製的新物件,泛著油潤的墨香,封面就是鼎鼎大名的江上狀元執筆寫下的五個大字:剖夜點鬼簿。
他就這樣很是隨意地握著這本簿子,仰頭望向夜空。
雙眼被蒙著,沒人知道他“看”的方向,是哪一盞星辰,又或者,他只是看向了另一個時空裡,曾經屹立於此的秦王殿。
遊照野也抬頭看向了同一個方向,半晌,笑道:“小鬼,你的自信還是一如既往。”
他撐了一把馬鞍,也下了馬,因為雙腿的力量還沒有完全恢複過來,落地趔趄了一下,葉錦焰很適時地扶住了他。
遊照野順勢抓住他的手臂,也將他往自己的方向拽了一下。
兩個人身體緊貼著,葉錦焰怔住,呼吸有些亂,他聽見遊照野湊近自己耳邊,低聲說:“那你需要我這個殘廢的鬼使,為你做些什麼呢,主人?”
葉錦焰頓了頓,反手扣住他的肩膀:“現在嗎?”
遊照野看著他。
葉錦焰的眼睛被矇住,神色便也看不大清楚,他沒有再開口,只是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指向裡收了收。
“知道了。”
星辰的軌跡重合,遼闊的夜空中,有發生過無數次的重逢。在晚風裡,在螢火中,魂牽夢縈的前塵往事之外,遊照野低下頭,親吻他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