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靜姝很難去形容自己的心情,就像無論過了多久,無論眼前人變得怎麼樣,她都會被吸引。
她的心跳與呼吸在一片絲竹聲中變得很靜,可稍一轉視線,卻見跟在沈遐洲身旁的星泉竟瞪她?
她一時莫名,又忽聽得身旁女郎的小聲議論:“沈三郎的臉色是不是比往日好了許多,瞧著不太駭人了?”有女附和點頭。
王靜姝知曉,沈遐洲的麵皮向來是足夠迷惑人的,女郎們也天然就會對病弱又俊美的郎君生出一分憐惜,但這份憐惜並不足以支援她們去接近沈三郎,畢竟沈三郎的身份尷尬,所做的事,又是真真將世家得罪完了。
一時間,沈遐洲坐下的周旁如隔空了一般,筵席之上的熱鬧好似皆同他無關,唯有不時指向他的議論,方證明著他的存在。
王靜姝卻向來不在意這些,起身邁步,徑直坐至他案旁,偏腮喚他:“三表哥。”
她妝容明豔,裙袖委膝,眉眼輕輕彎起時,笑意帶著些促狹與挑釁。
王靜姝分明是在氣他!她嫌他醜了不說,還故意引他來見得她同旁的郎君眉來眼去。
他分明見得,王靜姝對在坐郎君的敬酒來者不拒,又同呂思溫相坐對談,她又開始了,又開始想選夫了。
他垂目一眼,滿是同雋逸外表不符的陰鬱戾氣,好似恨不得往無狀的女郎身上戳出兩個洞來。
若說上一刻眾人因女郎的一句“三表哥”,回想起二人還有這層關系,可這沈三郎的下一刻反應,便足以令人為女郎感到危險,有相近郎君甚至下意識拉了王靜姝一把,將女郎拉離危險一些。
然這般動作的下一刻,便對上沈三郎要殺人一般的眼神,驚懼一瞬,挺身梗脖:“沈郎君,王娘子好意同你交談,你何故嚇她!”
沈遐洲死死盯開口之人拉著王靜姝臂彎還不曾放開的手,心中滿是忍耐不住的狂躁——他要斷了此人的手!
王靜姝陡地被人拉離,也有一瞬懵然,她怎可能被沈遐洲嚇到,她分明是方才的靠近,發現沈遐洲面上竟敷了粉,才一時出了神。
王靜姝心中不悅這郎君多事,可眼見沈遐洲面色愈發可怕,掙開了那拉著她的手,身形隱擋在沈遐洲面前。
沈遐洲眼尾勾紅,眼底卻透過敷粉泛出淡淡的青,他像強忍著什麼一般,悽然而失望睨王靜姝一眼,拂袖就走。
對沈遐洲這樣陰晴不定又心眼極小的郎君,這般能忍地走,已不止是怒極了的表現。
王靜姝心神一慌,隱覺同沈遐洲的這一面有點超過了控制,當即也不管旁人如何看,邁步朝筵席外追去。
她分明同沈遐洲差距前後不到幾瞬的功夫,可也不知沈遐洲是如何走的,她竟一時尋不得人影。
她提裙登上高臺向下逡目,身後有郎君泠泠透冷聲音傳來:“表妹在尋我?”
似回敬王靜姝席間的那聲“三表哥”,“表妹”二字被他咬得殺意洶湧。
王靜姝才回個頭,就有郎君滿臉陰沉俯下臉:“王靜姝你故意氣我來,就是為讓我看你同旁人眉來眼去嗎?”
“你這次又看上了哪個?”
“呂思溫?還是方才那個謝潘?”他越猜越難過,怒恨的聲音中,竟帶了幾分哽咽。
王靜姝反應了好一會,才想得他問的謝潘,怕就是方才拉她一把,在沈遐洲面前逞英雄那個,但她並不為此做回答,反順勢捧上了郎君的臉,目光極專注地在他面龐上一寸一寸移過,確認了地問道:“你怎敷粉了?”
時下一些男子為顯面白俊美,敷粉也不算什麼稀罕事,可沈遐洲自來多病的緣故,用不上這些,甚至有些厭惡這般敷粉的男子。
那敷粉這事發生在他身上便很是稀奇,且他眼下透出的青色,令她很是擔憂。
沈遐洲也沒想王靜姝一開口便是過問此,更是怒得咬牙切齒:“王靜姝,你就只見得我的麵皮嗎?”
他顯然是再次憶及女郎那日夜裡嫌他的話。
醜了二字就像生在他腦中似的,數日來也非是本心想避開女郎,可他實知女郎有多好郎君的好顏色,她對他本就是見色起意,若再令她當面挑出些毛病,可不更遠了他?
連日來,他一面避著王靜姝的主動尋上門,一面就連溫補養身還有治病的藥都喝了。
可女郎著實過分,她非逼得他立時來見,還是用這種他最見不得的方式。
她同旁的郎君飲樂、還擋在旁的郎君身前同他對峙,刺目得如有利刃翻攪他的五髒六腑,再多待片刻,他怕是會瘋魔得殺了在場之人。
他眉目低斂,臉卻如鬼白,眼底透青更是森寒。
這才是毫不掩飾的沈三郎——
王靜姝無比確定,也無比地無畏,她甚至還笑。
高臺外漸有風起,吹得她腮畔發絲飛揚,也揚得她聲調柔緩似誘:“我哪有隻見你麵皮,我是憂你可有好好休息?”
她又問一次:“沈九如,你有好好休息,好好吃飯,按時喝藥嗎?”
她的聲實在太過柔,感受不到半分旁的意味,唯有溫情,沈遐洲本盛滿怨恨陰戾的眼眸,忽地閃爍,不敢對上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