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靜謐,月華如銀,王靜姝想此夜沈遐洲或會歸,更衣後便並未睡下,坐在窗前想著事,有些事非是信中能說清楚,她想歸家一趟,見見父親。
北地已定,大勢所趨,父親沒必要為老舊的世家所縛,合該革舊鼎新,她看得出,沈二郎全然承了沈伯父的遺志,所推行的新法在沈遐洲對世家的強勢打擊下,以極快的速度惠及了世間的所有讀書人和有能之士,世家對文化和官職的壟斷在被打破。
日後皇權所指,便是聖意。
而南地在陳雍遷都後,除去得到安穩外,非但沒再有政績,反攪渾了一池水,尤其是陳雍心力不濟時,給了陶然陶信兄妹過多的特權,更是放任了宗教的傳播與五石散的濫用。
如今的南地,即便隔江,王靜姝也曾聽得頗多的荒唐事,諸如慕容耿被北地政權逼得要渡江時,陶信如臨大敵,還有陶然荒淫後宮……
只不過宮廷再亂,得益於長江的天險,還有王斐如對朝事不幹涉,只牢牢把握不放的長江淮水一線的態度,朝內誰也動不得他,同樣的,外敵也難以集中攻入,故保得南地安穩至今,但這種安穩,是建立在北地沒有統一之上的。
她不希望父親同沈遐洲會有你死我活的一日,但王斐如所代表的立場,非是王氏一家,只有在她擔憂的那一日到來前,說服父親,才有機會破開南地政權,也不至她在乎之人到兵戈相見的地步。
她已打定主意要歸家,此時等沈遐洲,也不過是在想如何同沈遐洲開口,如何讓他同意。
當然,即便沈遐洲不同意,也是攔不住她的,只是她習慣於照顧沈遐洲的情緒,若她無徵兆地撇下他,可想的,她的郎君怕是要瘋。
即便她一次次堅定地選擇沈遐洲,可沈遐洲的多疑不安,總是會令他下意識地往不好的方向想,總覺她有一日會厭煩了不安定,也或會厭棄了他。
可誰讓她就是喜愛上了這樣一個多敏偏執的郎君呢,免不得連同他脆弱的心靈一同照料。
想著,她唇角也流出一抹淺淡的笑。
很輕也很淺,但極為溫軟,也輕易地在沈遐洲心底留下痕跡。
只一眼,他便心痴,心頭如有淅淅雨落,撫平所有焦灼,奇異地獲得平靜,他隔窗喚窗前的女郎:“卿卿,我帶你歸家吧。”
王靜姝倏聽得聲,驚訝抬眸,很是驚異郎君口中說的歸家,一時間失了反應,不知他說的家,是指沈二郎近來籌備的遷往洛陽的家,還是她想的那個家?
女郎驚訝時,雙眸瞠得略大,天生的美眸少見地有些呆滯,瞧得人心軟一片,沈遐洲伸手入窗握她手,對她溫靜一笑:“卿卿,是回你的家,建業。”
“你難道還不願帶我去拜見岳丈大人嗎?”
說著,頗傷感地垂下眼皮。
他一貫好看,即便近兩年的徵戰將他磋磨得粗糙不少,可又這樣帶著幾分作秀意味的羸弱傷懷,一瞬就擊中王靜姝的心髒,令她興奮。
尤其他還道要同她歸家。
可喜悅壓下後,她不免想此事的可行性,沈遐洲要與她歸家,便不怕被扣在建業了?
王靜姝:“何時走?”
她問得很冷靜,也帶了點小心思,從時間上足以推斷沈遐洲會帶多少人,又或有什麼旁的目的,然沈遐洲的回答還是出乎了她的意料,只聽得郎君毫不遲疑地道:
“現在就走。”
王靜姝如幻聽般不可置信,他知道他在說什麼嗎?知道若被扣在建業的後果嗎?不要命了嗎?
不等她多驚訝與遲疑,沈遐洲手腕帶力,拉得她隔窗踉蹌一下,繼而整個人都被帶起,跌入窗外郎君的懷中,遮風鬥篷將她罩了個嚴實。
府外馬匹隨行並不多,沈遐洲出府便帶她上馬。
馬馳風掣中,王靜姝只聽得郎君胸膛中傳來的咚咚心鼓,她明瞭了,這便是沈遐洲的心——
想她所想,憂她所憂。
待沈二郎慢一步歸至太原府時,早已追不得沈遐洲與王靜姝的蹤跡,再聞得訊息,已是將北地政權遷回洛京後。
而那時的南地,方經過一場清君側,陶信之流被清洗,王斐如願送小天子回洛陽歸至正統,南地也願不戰而稱臣,唯有一要求,他膝下唯有一女,欲傾所有招沈三郎入贅為婿。
沈二郎簡直氣得發笑,三郎啊三郎,扔下一大堆新朝亂麻給他,自己跑去當了贅婿。
他是不是還要謝謝三郎給送回來的小天子,幫他日後繼位的正統都考慮好了?
他這兄長當的,便沒有一日不是不在操心的。
然王斐如下的聘禮實在豐厚,沈二郎心底再是再是罵罵咧咧,也還是準了這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