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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關 (2)

“照夜,帶我去吧。”少年拍了拍寶馬的頭,“辛苦你了。”

他手上脫力,視物又不清,幾次都沒能翻上馬鞍,頗狼狽地摔在泥水中。照夜卻是通人性的,罕見地在棚中半臥下,好讓少年上鞍去。少年眼中一熱,用盡全身氣力一揚鞭,寶馬便嘶鳴著沒入無盡的黑夜裡。

風聲呼嘯,悶雷在天邊翻滾,堅硬冰冷的雨水裹挾著殘枝落葉兜頭而來,少年看不清前路,聽不見別的聲音,甚至疑心這天降驚雷是何處的神明在降罰於他。心中千頭萬緒百感交集,只有一個念頭是清晰的:他要救他。

任憑方思明如何執迷不悟,他還是要救他。生死由命,而墮魔與解脫卻在於人心。這輩子的人世間救不成,也不能看著他陷入到阿鼻地獄裡。

快一點,照夜,再快一點。

少俠便是懷著這樣的心情沖到了碑林之前,遇到了嚴陣以待的姜疏。

“你們少主進去了嗎?”他隔著悽苦風雨沖姜疏吼,姜疏不語,緩緩拔刀,隱沒在陰暗處的黑影們隨之浮出了水面。

呵,他防我倒是防得甚嚴!少年冷笑一聲,心下生出幾分怨毒悽楚:一道藥還嫌不足,要派這麼多人在這裡攔我?

可是還好,旁的人還沒有被驚動,一切還有挽回的餘地。

他靜靜地等著姜疏出招,也等著氣力一點點回流到身體裡:現在這個樣子對付一百人是絕無勝算的,除非……

未待他想清楚,姜疏的長刀便已經直沖面門而來,少俠匆忙低頭避過,第二刀又落在他剛剛立足的地上。對方使了十足十的蠻力,自己體內的真氣也不受控,山呼海嘯般泛濫上湧。“有本事都給我上來啊!”他在雨中對著暗影嘶吼起來,並不能分清四周有多少他的手下,而所有人齊齊對他亮起獠牙——這些吃人的魔鬼!

四面八方的鐵錘悶響著直抵少年,黑衣人們毫無聲響卻招招狠辣,少年匆忙閃避之間當胸中了一拳,從馬上翻身滾落,狼狽之間毫無半分還手的氣力。

不行,不能這樣和他們糾纏下去!少年一轉念,幾步騰挪到陣眼之處,姜疏看破他的意圖,對手下大吼了一聲“小心”,於是諸賊鬼魅一般地隨之變動陣型。瞅準這個當口,少年飛身到最近一人的身後,握住砍刀用力一揮,那人的左臂便被齊根卸了下來,事主猶未反應過來,那胳膊便被少年往陣中心一擲,殘軀上的尖銳刀鋒刷刷劃過十餘人,所過之處響起一片慘烈的鬼哭狼嚎之聲。

少年一串動作之後氣力盡竭,又生怕把其他的正道人士招來,旋即凝聚了氣力在地上一點,硬生生騰空躍起。眼尖的小賊投來數十枚淬毒飛鏢,正正好擦著他身畔飛過,擦過的衣角立時化成了灰燼。

好家夥,還有兩下子。姜疏這幾日並未見過少年用這樣詭毒的手法,嘩啦啦閃出身後長鏈,也踩著樹幹騰空而起。那鐵鏈前段綴著凜冽剛牙,呼嘯著直沖少年而來。少年六脈之間氣血亂沖尋不到去處,眼前昏天暗地地發昏,心知躲不過,便硬生生騰出左腳往鋼牙處格擋。嘶啦一聲,鋼刃穿透了他的護甲,骨骼和金屬的摩擦之聲在狂風驟雨仍是清晰,少年卻又一次脫開了他的桎梏,身上的鮮血卻立時飛濺到了姜疏嘴角。

他瘋了!姜疏心裡想。然而他還未思考明白,鐵鏈就已經在少年手中嘩啦啦地轉換了方向,毒蛇一樣飛快地纏上了姜疏的腳踝,姜疏避之不及,被堪堪當頭勾住,少年就挾著長劍抵在了他的喉邊。

“你進不去的,”姜疏冷笑,“這天上只有我們兩個人,這地下的一百人你沒有辦法。”

“少廢話,不讓他們停下我就殺了你。”少年吐掉口中血沫,惡狠狠地威脅他。他手上的鋼刀又沒進姜疏的脖頸寸許,神情乖戾陰鷙如同惡鬼。

這表情……倒是和少主從前很像。姜疏心中大懼,卻仍是不願輕易認輸,“你進去也沒有用的,少主他沒打算出來……”

“你閉嘴!”少年拿刀在他的大腿上狠狠劃過,淋漓鮮血便和著雨水噴湧而出,“讓他們停手。他在哪裡?”

他瘋了。姜疏又一次在心中確認。他揮揮手,像是力竭,“禪房。朱文圭在禪房。”又抬手吹了聲鷹哨,地面上的混亂喊殺聲就漸漸止了。

問出這句話後少年也再力不能支,挾著姜疏從空中滾下,滿身泥濘地跌在地上,手上卻猶不放鬆,“叫你手下的人守好這道門,任何人來了都不準再放進來。”

“比如?”

“武林正道,比如天道盟。”

那才是要方思明的命的人。

少俠說完放開了姜疏,轉身往少林寺偏院內走去。

他腳上有傷,踩著骯髒的雨水每一步都走得痛極,卻彷彿毫無知覺。連恐懼都沒有,只有一片空茫的死寂。

太靜了,這少林寺實在是太靜了。連半條人影都沒有,少俠循著昏暗的燈光一路潛行,直到禪房的門口才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十八個護衛。

方思明。

如果這些人死了,即使是沒有前事,這十八條人命也足夠他在少林寺以死謝天下武林。

少年想到這層,心中不由驚恐,趕緊走上前去挨個察看,好在還有氣,於是匆忙給他們餵了藥丸,才悄然潛到了禪房的門口。

門上不過一條細細的縫,他靜靜地往裡看著。

不同於外頭的孤鬼夜哭悽風苦雨,禪房之內點著一盞燈,恍惚之間甚至可以算作溫暖。

方思明背對著他跪在地上,他的面前是衣衫襤褸渾身血汙的朱文圭。

“廢物。”他聽見朱文圭罵他。

“孩兒不孝。”方思明垂首,“要殺要剮隨義父心願。”

他怎麼可以這樣?!他怎麼可以這樣子對他?他前些日子還在和他說往後如何如何,現在卻在這裡拿命求朱文圭的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