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後來,我媽先斬後奏,說是懷了我爸的孩子,逼我爺爺同意他倆結婚,我爺爺因為未婚先孕的事兒把我爸爸打得很慘。不過我媽後來告訴爺爺,我爸爸根本沒有不規矩。是我媽當著我爸爸的面在爺爺跟前撒的謊,我爸爸喜歡我媽就認了。我媽人挺壞的,看著我爸爸被打得皮開肉綻還笑嘻嘻的。扯證以後,我媽才告訴爺爺真相,爺爺很後悔打了我爸,總是在我們面前說起這事兒。結婚以後,我媽前夫心有不甘,三番兩次來鬧,我媽懷我大哥的時候,他又上門鬧事,見我媽顯懷去推她,被我媽拽進湖裡淹死了,早産生下我大哥,後來生了我二姐,還有我和我妹一對雙胞胎。我大哥從政,娶了我大嫂,生了三個孩子,過年回老宅你會見到,挺乖的。我二姐從軍,已經有五年沒回家了。我妹妹還在上學,性子脫跳,爺爺從前說也要送去部隊裡鍛煉改造。”裴烈山環著席今晨的半邊身子,手掌在他的後頸來回摩挲,聲音漸漸低沉,“我爸爸是個很好的人,雖然不愛說話,但是正直善良,有責任有擔當,勇敢堅毅。”說著他突然笑了,“我和裴雲濤小的時候,性格很壞,發脾氣不看場合,當著長輩的面兒砸碗甩臉子,餃子砸我爺爺臉上。我爺爺老了,隔輩親,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板著臉教訓兩句就算了。我媽不是,我感覺她就不喜歡小孩,抄起條子就抽,一打一道血印子,血水直接順著小腿淌出來。我爸爸心疼我們,總是說他來打,手臂舉得老高了,落身上淺淺一道紅印子就了事了,我媽真挺喜歡他的,每次看在我爸努力演戲的份上就算了。可是……”裴烈山緊緊把席今晨抱進自己懷裡,讓他暖燙的後背完全填進自己的懷裡,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不那麼惶恐。
“可是我爸爸在我上初中的那一年被炸死了。”裴烈山的聲音滯澀得像是鈍刀子割肉。席今晨呆住了,手上的筆也停住。當時碎成好幾塊的屍身拼在擔架上,邊緣已經炸得焦黑,總是一手抱他們一個的健壯手臂斷得只剩半截,裴烈山用盡全身力氣勒緊懷裡的人,吸進的每一口空氣都痛苦,每一絲光線都光線都將他刺痛,閉上眼睛想縮排黑暗裡。
他抱著席今晨的腰站起來向床上倒去,掀過被子包住他們兩個,沒有光線的黑暗裡,他像是要寄生在這暖燙的軀體裡一樣用力,把根系觸手都紮進血肉裡,牢牢將每一塊骨頭纏住,直到死去腐爛成塵土。壓抑多年的思念與痛苦突破封印傾巢而出,紮得他鮮血淋漓,裴烈山粗暴地扯開他的衣領,胡亂地在肩上撕咬,手指痙攣一樣在他的後背抓撓。席今晨緊閉雙唇咬牙忍耐他抑制不住的宣洩,盡力抱緊他的後背,給孩子拍驚夢那樣手掌貼著他的後心來回摩挲。
過往的畫面在眼前揮之不去,一幕幕翻湧,卓鳴錚如臨大敵地彎著厚實的肩背給他們細弱的手指剪指甲;從裴鄭楠劃撥的零花錢中偷偷抽幾張給限制消費的兩兄妹;在他們兄妹尖叫扯頭發的時候蹲在角落裡生無可戀地抽煙;兄妹犯錯被裴鄭楠懲戒的時候虛張聲勢的幫腔;監督他們寫作業時不停嗑瓜子的嗒嗒聲……音容笑貌一如往昔。無聲的撕咬中,淚水淋濕了席今晨的肩窩,胸口窒息一般起伏,大聲喘息。席今晨悄悄挑起被子一角,給他換氣。許久之後,裴烈山終於平靜,才發現嘴裡的鐵腥味,舔舔自己咬過的齒痕,沒有破損的傷口,是他牙齦太用力出血了。
他趴在席今晨暖燙彈實的胸膛上,像是找到歸屬的蓬草。絲絲縷縷的新鮮空氣從頭頂灌進來,裴烈山抬頭,一束微光透進來,席今晨的臉因為忍痛和缺氧已經紅彤彤的了,但還是安靜地看著他,見他抬頭抿出一個安慰的微笑,鮮活偎貼。裴烈山捂著他的臉說,“你別離開我”。席今晨覺得他爸爸應該和婉柔那麼重要,嗯嗯點頭,“我不走呢。”
朱朱阿姨來敲門,“洗手吃飯啦。”席今晨拿衣袖幫裴烈山抹臉,左一下右一下,“你困不困?要不要睡一覺?”裴烈山確實太累了,“要,你陪我。”席今晨給朱朱阿姨發訊息,然後關上窗簾調一下空調溫度,躺在他旁邊。窗簾滑軌緩緩移動,整個房間變得昏暗又寂靜,聽著他低聲一句,“睡吧”裴烈山陷進柔軟的枕頭裡直接失去意識。
席今晨側頭看著裴烈山疲憊安寧的臉龐,心底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我要保護好他’,莫名生出巨大的勇氣和責任感,看他的被子搭在胸口上,爬起給他掖被子,脖子圍了一圈塞進肩膀下,然後也睡著了。
這一覺睡到天昏地暗,太陽已經落山,裴烈山在又暖又燙的被窩裡睜開眼,席今晨的氣息暖融融的和被子的香氣混合在一起,像是冬日溫泉一樣將他溫煮,舒服安適、筋酥骨軟,而席今晨躺在他身邊,微微張嘴,睡得跟小豬一樣,白裡透紅的面板健康富有生機。挑開他肩側的領口,黑紫黑紫的一圈圈牙印層層疊疊烙印在牛奶一樣白皙的面板上,裴烈山心疼但又生出陰暗扭曲的滿足,像毒蛇,咬住獵物注入毒液,讓他麻痺癱軟,再也逃不出蛇身的纏繞。席今晨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夢見霧濛濛的昏暗中一對猩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他,有點害怕地蹙起眉頭,拼盡全力讓自己醒來,一頭的冷汗。啪嗒,夜燈亮起,裴烈山在一旁手裡拿著他的筆記本,笑著看向他,“醒啦?起來吃飯?”席今晨才發覺肚子咕嘟咕嘟叫,有點餓的慌,馬上就記不起自己的噩夢了,“好餓,吃飯吃飯!”翻身起來去洗漱,野馬脫韁一樣活蹦亂跳的,刷完牙胡亂擦臉,跑出去大叫:“朱朱阿姨!肚子餓!裴烈山你快來,有飯!”裴烈山笑了一下,也跟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