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進入伊犁河谷後,捷報便開始如雪片般飛入京城。翊勳指揮著二十萬大軍抵達惠遠城與伊犁將軍所轄餘部彙合後,便兵分兩路向進犯之敵展開全面追擊。翊勳命協理大將軍庫特奇領左翼部隊整編向喀什噶爾方一線的地方駐軍,形成對敵的包圍,自己則率領右翼主力騎兵沿伊犁河西進,在和爾袞全殲敵左翼後又跨過呼巴海山,在納林河畔休整。
八月的西北氣溫已然降至冰點,翊勳一面與幾位將軍謀劃對敵霍罕城的進攻,一面焦急的等待著冬季軍需的到來。
和泰帶著剛剛統計出的大營現有冬裝數量進入中軍帳,此時的他已然歷練為翊勳很得力的助手了。“ejen主子),我剛把能收集的冬服數量彙總了一下,大概不到2萬套,您看是不是先給前鋒營配發下去?”
“obi可以),另外你把伊蘭給我帶出來的那兩件兒棉袍也拿去吧!”翊勳仔細看著和泰拿來的詳單,頭也不抬的說。
“什麼?這怎麼行!”和泰端起桌上的茶碗,一飲而盡:“那可是嫂子給你做的!你看看這都什麼天兒了,你還一套常服,會凍病的!”
“哪兒就這麼容易病了!”翊勳滿不在乎的說:“我是主帥,我的帳下只要還有一個兵沒換上冬裝,我就不會換的。”
“別呀,我這裡面都套了軍機坎了……你說你這主帥不換裝,讓我們也都凍著麼……”
“你不出去說,沒人會注意這些小事兒的!”翊勳說著喝了口熱一股暖流進肚卻反倒激起了個寒顫。“這天兒也是太冷了……老三,你辛苦一趟送這批冬裝去前鋒營吧,棉袍的事兒不要張揚,正常分派下去就是了!”
和泰嘆了口氣,領帥令後默默地退出了大帳。走到門口,他吩咐值班的侍衛道:“天兒冷了,主子的熱火盆你們要盯緊些……”
兒子出生的訊息讓翊勳的心情豁然大快了起來,他把伊蘭的親筆信拿在手中看了又看、讀了再讀,眼前浮現的全是伊蘭送他時候的樣子。不知道兒子現在正穿著什麼顏色的小褂子?他長得是像伊蘭還是像自己呢?阿瑪有沒有給他取好名字?誰給他主持洗三?一個問題追著另一個問題向他襲來,讓他一時間竟忘了自己身在軍中,忘了自己處在爭端的最前沿……
掌燈的時候穆爾察巡視了大營前來回話,卻發現中軍大帳裡還沒有點燈,門口的侍衛們說主帥在想事情,他們不敢打擾。穆爾察從門簾的縫隙向裡望了望,見翊勳正坐在火盆旁發呆,禁不住笑了笑,回身時卻發現那幾個侍衛也正在偷笑,他瞪了瞪眼睛:“笑什麼!男人麼,把老婆孩子想著,對著呢!都辦差去!”
翊勳聽到外面有動靜才回過神兒來,對外面招呼道:“誰在外面?怎麼也不知道掌燈!”
穆爾察聽了忙挑簾進了大帳,規規矩矩一個千打在地上回到:“ajigeejen,奴才大營的巡查完了。”
“哦,很好!”翊勳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冬裝有訊息了麼?”
“回主子,還沒有。據蘭州的訊息說……甘肅巡撫的戈什哈北京的跑著……ajige_ejen小主子)是不是該……”
“不至於……至少三哥應該還是分得清輕重的……”
此時,幾千裡外的京師,老皇帝額爾登布剛剛從裕親王府回到皇宮。當他看到翊勳關於追問西北冬季軍需運送程序的奏摺時,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去,把三阿哥、六阿哥找來!”
當兄弟兩個依次進入養心殿的時候,總理大臣李從深正在就各省的糧食存數進行彙報。行過禮,額爾登布示意他們也一併坐下。“西北的光景,這個時候也該落雪了。上個月翊勳還在和爾袞城的時候,這冬季軍需的摺子就上來了,一個多月下來,東西籌備得怎麼樣了?”
六阿哥崇孝一聽在問軍需轉運的情況,忙欠身回道:“回汗阿瑪,軍前所需冬季被服共計13萬套,經軍機處、戶部籌措由綏遠將軍府調撥6萬套、陝甘總督處調撥7萬套。據兒臣所知,綏遠的6萬套已經過了巴裡坤,附帶所需補充軍馬3000匹,不出十日定能抵達軍前。由蘭州起運的那7萬套……據甘肅巡撫回奏,因要與錢糧一起運送,行程較慢,目前還沒出甘肅……”
“糧草輜重走得慢些倒是可以理解的。只怕有人弄巧成拙,反倒幫翊勳做實了艱苦卓絕的英雄偉業……”額爾登布慢慢的說著:“需要1萬,要多準備出來三成左右才好,以備不時之需。”
“je!”
“你們最近也夠累的了,今兒晚上不要再值夜了,都回去休息一天。後天叫大起再一併開始辦差吧,後天朕要親自為翊勳的長子賜名。”
翊勳在邸報上看到皇帝為裕親王世子賜名肅固的時候,綏遠遞解而來的戰馬和冬服也已經到達喀什噶爾,但如何分配這6萬套冬服又成了一件棘手的事情。目前前鋒營的3萬多滿洲輕騎兵已經阻斷了塔克什和霍罕城之間的要道,2萬漢軍和自己的2萬鑲黃旗滿洲兵正死死地圍困著霍罕城,左翼的庫特奇所轄1萬滿洲兵、3萬餘漢軍已經自喀什噶爾向沙克拉方向進行迂迴,對南部的敵軍進行圍剿,剩下的部隊則大多駐紮在城鎮之中,負責一些後續戰事和沿線的駐防。
翊勳來不及去召集各路主將來商討分配方案,老實說他也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將這樣本來顯而易見的事情演變成漫長、拖沓的口水大戰,於是一紙明令很快傳遍了軍前:物資分配以一線野戰部隊優先,三分之二分撥左翼庫特奇處,餘下的全部配給正在圍困霍罕城的漢軍,已經進駐城鎮的部隊等待後續物質。
但他過于樂觀的估計了形式,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體察他的良苦用心。自喀什噶爾出發運送被服的車隊在霍斯鎮外被駐守該處的正黃旗將軍阿山強行截留,負責押送的鑲藍旗漢軍副將在上前勸阻時也被打傷,翊勳在得到訊息的時候氣得掀翻了桌子。
右翼協理大將軍達速穿著一身簇新的冬季常服,一個人走進了一片狼藉的大帳。翊勳正背對著他,盯著眼前的作戰圖。桌案倒在他身後大帳的正中央,一隻天青的蓋碗在門口摔得稀碎,各種紙片、文書、筆墨零零散散的撒了一地。帳子裡靜極了,只兩盆燒的正旺的炭火在角落裡時不時的出發噼噼啪啪的爆裂聲。
達速是個身經百戰的老將了,花白的發辮和正黃旗上將軍的勳爵昭示著他的軍功。但在西北將近一年的戰爭中,他始終對翊勳抱著一種旁觀的姿態,一次次的戰術、戰役安排讓他見識到翊勳獨到的能力和手段,可他放不下經歷和年紀帶給自己的優越感,在他的眼裡,翊勳還是太年輕了。
“您怎麼來了?”
“說起來,阿山14歲就跟著奴才在軍前效力了,算是奴才帶出來的兵。如今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是奴才調教無方,特請裕親王責罰。”說著便跪了下去。
“我知道,這次物資沒有按照成例優先配給滿洲旗,你們心裡都有意見。但如果想替這個混蛋說情,還是免開尊口吧!”翊勳說著走到達速跟前,伸出雙手去扶他。
達速好像突然被什麼打了一下似的,他沒想到翊勳的手涼到這個程度。仔細看時,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只穿了一件薄呢子的制服馬褂,裡面的軍服卻依然是夏季配發的行服袍子,這樣冷的天氣裡,身上竟然沒有一件禦寒的冬衣!他俊秀的臉上凍得沒有絲毫血色,但一雙眸子裡卻依然充滿著不怒自威的剛毅。達速偷眼看了看自己身上新換的冬裝,就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好像被什麼狠狠的抽了耳光一樣。
靜下來了的翊勳叫人進來將大帳收拾妥當,又吩咐將在營內的副將以上將官都召集來,即刻升帳。
眾將官依次排班進入大帳的時候,翊勳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帥臺之上,他陰沉著臉,沒有一絲表情。行過禮,見翊勳並沒有吩咐列座,將官們只好安靜的分立在兩廂。翊勳沉默了一會兒,用一種不可抗拒的口氣開了口,但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寒冷,他的話音中帶著一絲不易覺察的顫抖:“都是老軍務了,軍前的利弊舊習想來各位應該不會陌生。滿洲旗、漢軍旗無論是在作戰還是排程上,早已經沒有了差別,可為什麼偏偏要在物質分配上跳出來強調優劣尊卑?生在滿洲還是漢軍不是人自己能決定的,可在沙場上哪個什麼滿洲兵都有世勳在身,你們自己說,哪一件功勞、哪一塊傷疤朝廷沒給你們優厚封賞?進了關,土地房産給了、黃金白銀給了、阿哈錢糧也都給了,難道要巴巴的指著祖上的功勳替你們撞開所有的路麼!先朝是怎麼忘了本分、丟了天下的難道你們都忘了麼!”
“gehun_akv!豈敢!)”
翊勳說著站了起來,右手握著空拳敲在桌案上:“無論以什麼樣的藉口,公然違背帥令縱兵劫掠大軍物質,難道不是死罪麼?自從來在西北,他阿山的正黃旗可曾正面禦敵過?在伊犁,要他編入前鋒營,他說他們是四川調來的兵,馬瘦無法奔襲,要求編入左翼整編駐防殘部;在喀什噶爾,庫特奇將軍要他打通到烏茲別裡的路,他卻三番五次要求跟北上的隊伍換防,改駐霍斯鎮。瞻前顧後、挑肥揀瘦,簡直是無恥之極!我知道,他14歲從戎身經百戰、功勞不計其數,我也知道,他的瑪法、阿瑪和兩個哥哥都是戰死沙場的巴圖魯,我們滿洲人從來都不是忘恩負義之輩,因此我絕不殺他。但是,如此依憑所謂的家事、血統而狂悖不法之徒,也絕不能出現在我的帳下!我翊勳不是不懂得首崇滿洲之道,而是我的軍中絕不允許任何人以旗色、民族為由行非義之事!如果你們還有誰心存僥幸,覺得我是一時興起,我翊勳請你們放心,只要我還身在朝堂之上,就一定要給這個天下一份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