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回宮途中暴斃,皇帝命人徹查此事,卻一無所獲。左相吳琚上書請皇帝以伺候不周的罪名賜死太後身邊的一幹宮女內侍,被右相桑滌江駁回,朝廷局勢愈發緊張。
崔綠映自那日之後一直沒有機會見桑滌江,又因為門匾的事,一時半會也不想看到謝維銘。
她去江南的這段時間,崔瓊和謝維銘的關系並沒有改善,京城裡的那些風言風語也愈發難聽,不過崔瓊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每日去太後靈前應個卯,回來後依然是雷打不動地往百忘館跑。
她每日在府中看看歌舞,喂喂金魚,日子過得很是愜意,所以謝維銘上門拜訪時,她有些猝不及防。
一想到謝維銘竟然和桑滌江聯起手來蒙騙她,她便氣不打一處來,可她知道自己可以不原諒桑滌江,卻不能不原諒謝維銘。畢竟她曾經對他犯下了那樣的罪行,便是傾盡此生,也不足以彌補一二。
她躺在美人榻上,朝謝維銘點了點頭:淡淡道“坐。”
謝維銘的身子看上去好了不少,面色也不再像前段時日那般蒼白。他落座後,問道:“你都知道了?”
她點頭:“是啊,全都知道了。”
謝維銘頓了頓,坦白道:“毀掉匾額的事,實在是抱歉。”
她撲哧一笑:“一塊門匾而已,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毀了就毀了唄,省的留著看了心煩。”
謝維銘知道她在說氣話,聲音放柔了不少:“那日我看到他的拜帖,便知悉他的身份,後來我登門拜訪,與他提及你前往姑蘇,他當時沉默了很久。後來我與他說及你也看到了他的手書,他這才想起那塊牌匾,便叫齊湛華那孩子去追……”
“我還當他是來保護我的,”她冷冷一笑,“果然是我自作多情了。”
“說是保護也不假,那夜之後他便叫人查了那孩子的身世,發現兩人竟有些淵源,便與那孩子私底下見了一面,”謝維銘打量著她的臉色,繼續說道,“臨別之際,他拜託那孩子守在你身邊。這些事他原想瞞著你,可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她冷淡地說:“他想什麼做什麼,你不必同我說。”
謝維銘笑著搖搖頭:“你不要動怒,他想要瞞著你,也是無奈之舉,這些年,他心中唯有你一人。”
她知道此話是什麼意思,若註定不能長相廝守,那就連一點甜頭也不要嘗到。她面色有些奇異,突然問道:“維銘,你也是這麼想的?”
謝維銘面色微變,卻還是不假思索地答道:“不錯,我亦做此想。”
他又接著說:“他希望我不要告訴你真相,我答應了……”
“知道嘛,少年知交題驛,又豈是我們這區區七年情誼所能比擬?”她冷哼一聲,問起了另外一件事,“維銘,我們初識那會兒,你才從江南迴來,是吧?”
時至今日,已經沒有繼續隱瞞的必要,謝維銘回答道:“不錯,我親手收殮了那位的屍骨,將他葬在了伴儂居後。”
那時候他剛剛從人生中至為黑暗的時光中走出來,便驚聞碧霄公子桑滌江犯下謀逆之罪,當他匆匆趕到姑蘇,只來得及為年少時的故友收屍。沒有人能理解他看到那具傷痕累累、面目全非的屍體時,內心受到的巨大沖擊和痛苦。他從未見過的好友,留給他最初和最後的模樣,竟然是那般慘烈。
“我同你一樣,也從未見過他的真容,”謝維銘看著她道,“當看到你一次次根據夢中的男子作下數不清的畫像時,我也忍不住去想,他的容顏該是什麼樣子……只是我一直沒有想到,你所苦苦追尋的男子竟然是他。”
兩人都有些默然,謝維銘又接著說:“那三個字,‘伴儂居’我曾看見過,碧霄公子和金縷閣樂伎碧影的故事也略有耳聞,世人都說桑二公子死後,碧影傷心欲絕,精神錯亂,這才放火燒了金縷閣。當時我幾乎是相信這個傳言的,年少時人人都說我心高氣傲,滌江他與我相比亦是不遑多讓,當年我與他談及思慕的女子,他卻回信勸我說少年戒之在色,我便知江南佳麗無數,無一人能入他之眼。這樣板正清冷的人肯親手題下那樣纏綿柔情的三個字,足以說明他將那個女子看得有多重。”
崔綠映問道:“維銘,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話?”
謝維銘笑了笑,“你們還有時間,也還能等到相守的機會,但現在你想不明白,他也想不明白,若是錯過了,實在可惜。”
謝維銘起身,笑著同她說:“有些話,你可以親自去問他,親自去對他說清楚。他今日約我在曲江池見面,你代我去吧。”
她心緒難平,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卻在看到他有些黯然的眼神時問道:“維銘,你愛慕我堂姐麼?”
謝維銘搖頭。
她嘆了一口氣,又問道:“那孫臻呢?孫臻愛慕我堂姐麼?”
謝維銘加快腳步,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崔綠映在曲江池畔的小亭中見到了桑滌江。亭中石桌上只有一壺清茶,兩只玉盞,她想他要以清茗酬知音,一定想不到來的人會是她。若是一開始知道是她來,說不定連茶水也不會備下了。
出乎她預料的是,桑滌江看到她,並沒有多詫異,面上甚至還掛上了很淺淡很和煦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