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太長,近來我偶爾想起他來,總覺著記憶中的面容已十分遙遠模糊,似乎蒙了層紗無論如何也瞧不清楚。
沒想到今日他冷不丁地站在我面前,往昔那一幕幕仍是清楚得很,那些恨也清楚得很。
他在承天殿指證我的字字句句,他剜我仙骨時那徹骨的疼痛,他蠱惑我跳忘川時的冰冷決絕,一樣一樣都清楚得很!
最初的驚訝過後,我瞥了一眼橫七豎八睡死過去的那些喜婆和丫鬟,竟輕輕笑了起來,“師叔祖,久別可無恙?”
眼前的他豐神仍在,看上去卻清減了一些,大概是駙馬爺不好當,將軍也不那麼好做。
此時他面色沉沉的,泛著青白,薄唇抿得死死的。
他是在生氣,我曉得的。
瞧,我有多瞭解他。
可我也瞭解事已至此,估計我是跑不掉的,幹脆挑著眼看他,“我沒死成,可真是抱歉了。師叔祖是想將我鎖入煉獄呢,還是讓我再跳一回忘川河?”
有風怔了一怔,而後竟浮了些懊惱,微不可察地低了頭,“並非如你所想……”
我故作疑惑道,“哦?難不成師叔祖是來賀我大婚的?”
我望見他墨黑的瞳仁中映著我這身火紅的鳳冠霞帔,喜慶極了,卻映得他的臉色愈加地白,竟然覺得有些快意。
他氣惱地低吼,“不準叫我師叔祖!”
“哦?”我挑釁地揚起下巴,“那叫你什麼?駙馬爺?”
“你……”他咬牙切齒了半晌,終是認輸般地無奈低嘆一聲,“你非要這樣同我說話?”
我笑眯眯道,“我說話是不太好聽,若是師叔祖不愛聽的話我便不強留您吃喜酒了……”
我話不曾說完,他卻突然欺上前來。
“你幹什麼?”我又驚又怒地吼。
他出手極快,我亦絕非他的對手,他很輕易地便攬了我的腰身穿出窗門騰空而起。
我在他的桎梏中無力地掙紮了下,回頭的剎那間見一身喜紅的千允墨春風滿面,正仰著頭一口喝幹了杯中酒,眉梢眼角處處溢滿了喜氣的笑意。
我想喚他,然而這畫面一閃而逝,賓朋滿座的千業侯府已在腳下成了螻蟻。
我怒目瞪著身旁的人,他卻一副很理所當然的模樣,一派平靜地望著前方,好似壞了我婚事的人不是他。
不過我生來便是個識時務的,此時自當先保全了小命,不會拿雞蛋去碰了石頭,以死明志之類的也委實太重了些。
大概他也很是曉得我的脾性,所以並不管我任由我坐得遠遠的。
我如今體質不比當年了,又很久未曾騰雲,此番竟有些頭暈惡心。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不動聲色地降了速度。
我倒是訝異得很,這人還真是好心,當年我一把青焰燒了春華秋實,也燒毀了他妻子的容顏,他理當恨我才是,可逮著這機會竟也沒折磨我。
還有他是如何知曉我不舒服的?明明我面上覆了麵皮般厚的脂粉呢。
如此想著我便低頭打量自己,這才發覺我身上的喜服早被他用術法換成了素藕色,再下意識摸了摸臉,果然也是清清爽爽的。
我臉上一陣紅,忍不住在心裡朝他翻個白眼,上仙就了不得了?我那身裝扮又礙你何事?
我幽幽怨怨地縮坐在一旁,忽然發覺足下的雲絮已變得濕潤起來,偷偷瞧了一眼,發覺下方竟是蔚藍無際的渺渺浩海,並不是通往南天門的方向。
“師叔祖不是要捉我回仙界受審麼?”我忍不住問道,卻仍免不了話中帶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