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憶及他始終蒼白的面色,夜半隱忍的幹咳,他愛我愛得這般委曲求全,愛我更甚自己的性命,甚至寬容著我的蠢鈍,寬容著我的殘忍。
有容深深地嘆息,“莫如,凡事別太信自己的眼睛,我早告訴過你的。”
我一抬眼,見神皇之鼎之中屬於火神後裔的仙氣磅礴地溢了出來,纏繞著月華嫋嫋而上,淡淡的流金映著夜幕,眼前竟又浮現了初遇的情境。
那日雪泠宮月光清幽,紅梅若霞,他披著一身素淨的水墨乘著月華而來。
我從父君身後惴惴探頭,卻掉落在他漾著月影的深眸裡。
夜晚的浮生殿唯能聞見驚濤之聲,倒愈發顯得幽靜。
我隱去聲息繞過打著瞌睡的守夜仙童,徑自走進有風那間青竹搭作的房中。房內彌漫著淡淡的藥香,卻是空無一人。
我低首躊躇半晌,這才伸手握住床榻旁那花架子,晃一晃上頭的那株蕙蘭,那道通向書閣的門果真便顯了出來。
門內與我上回來時別無二致,不過圍欄下有一人捧著卷竹簡靜靜倚著。
久違了他專注的神情,卻仍這般的熟悉,燭光跳躍在他清俊的面龐上,無端生動,好似三百年來我同他一直便是如此,從不曾離開過。
鼻尖驀地一酸,若是當年,以他的靈性如何不能感應到數百裡之內的我?而如今……火神後裔、玄羅有風,已然為我散盡一身功力……
我輕緩地一步一步踱過了去,直到燭火中我的陰影覆向他,他才猛然一個抬眼,不可置信地怔怔望著我。
我慢慢蹲下身,“有風,你當清徐的這些日子,辛不辛苦?”
他神情一頓,目光閃爍幾番欲言又止,終究不大自然地微垂了眸,濃密的睫毛不住地顫動著。
然我一個伸手抱住了他,毫無預兆的。
掌心觸上他的背脊,竟惹得他霎時僵住,竹簡在身後啪得一聲落了地。
他的身子微有些涼意,清冽的氣息將我環繞。
自從知曉這一年多來伴在我身側的清徐實則是他之後,始終迴避觸及的一些事實如浮生殿下從不停歇的海浪,不斷翻湧著將他待我之心之情沖刷地愈加清晰明白。
當時我以半仙之身獨闖仙魔之隙,為見父君斂住仙氣扮作個魔,也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便覺如行走在刀尖上痛苦不堪,然有風他竟忍著這般苦楚忍了如此之久,只為了…只為了能理所應當地伴在我身旁。
“你總這樣不言不語的,實則並不大好。”我蹭蹭他的耳廓,輕聲道,“你太高深,而我並不聰慧,又時時一根筋拗到了底,是以你待我的好我總不能體會知曉……可週全如你,卻也不曉得最殘忍的不過是讓我抱著遺憾獨自活下去……”
“呵,”我自嘲一笑,“可是我又有什麼資格埋怨你呢?我亦從沒有告訴過你,我在雪泠宮日日夜夜等你的那三個月裡,希望一回又一回地破滅的折磨,亦沒有告訴過你我斬斷那條紅繩時,差點兒把自己的手腕也斬斷了……”
他聞言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忙分開了抓著我的手腕低眸察看,嗓音裡頭是不可遏制的顫抖,“莫如…你……”
我任由他握著,只平靜地道,“你別怕,都過去了,父君醫術很好,你曉得的。”
“對不起……我不曉得…真的不曉得……”他面色糾結又痛苦,不斷地摩挲著我腕間的肌膚,彷彿如此便能感受到我當年的斷腕之痛。
我反扣住他的手,“你不曉得的,我全說給你聽好不好?”
他凝望著我的眸,“好。”
“春華秋實是我燒的,嗯,為你燒的,我瞧見菡萏就想起你要娶她,恨得什麼也顧不得了……是以我沒有辯駁,我認罪,可傷我透頂的卻是你。三百年多年裡,不敢去想剜我仙骨的是,蠱惑我跳忘川的是你,一想就痛不欲生。我想若是再來一次,我一定不要愛上你了。”
“可是你瞧,你的容貌你的偽裝騙了我,卻沒有騙過我的心。當真的重來了一回,我還是愛上你了。”
“有風,不要再讓我遺憾好不好?”
“莫如……”他一把拉過我將我攬入懷中,雙臂環住我的腰緊了緊,“沒什麼可遺憾的,我不過失了修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