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爹知道,女兒所以會這樣,全是因為還忘不了穆瀟的關系。
他之所以搬離芮城,鄰人們的閑言閑語只是其一,另一個更重要的,是他不想看女兒一抬頭,就看見那金碧輝煌的王府別苑,再想起那個轉眼不認人的穆瀟。
杜老爹最是清楚自個兒女兒多死心眼,連被那樣辜負了,也不曾怨過人家一句,杜老爹還真希望她可以破口大罵穆瀟兩句!可每回問起,她總是露出寂寞的笑容,然後掉淚,弄得杜老爹再不敢提起。
杜老爹很希望她快把穆瀟給忘了,但看她樣子,似乎離“忘了”還有一大段距離。他這個做爹的,也只能揪著心陪著,希望撥雲見日的一天早點到來。
就在杜老爹仰頭扒淨碗裡的粥時,一陣喧鬧聲由遠而近傳來。他正想放下碗筷瞧一瞧究竟,敲門聲響起。
“誰啊?”杜老爹沒多想地開門,一見來人,他又倏地把門關上。
老天爺,竟然是那家夥!
待在門外的,就是杜老爹方才還埋怨著的穆瀟。
“岳父大人,求求您開個門——”
“誰是你岳父大人!”他一喊出這稱謂,杜老爹就上火。“我們杜家高攀不上!你馬上給我走,走得越遠越好,少來招惹我們!”
“我錯了,岳父大人,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至少讓我說說原因,我當初為什麼會做出那樣的舉動——”穆瀟在門外懇求著。為了找到鑰兒,他幾幾乎要把整個冀州給翻遍了。
他料想得沒錯,阮囊羞澀的杜家父女,確實沒能力搬離芮城太遠,不過就從芮城搬到鄰近的同城。但因為他倆行事低調,縱使穆瀟加梁昭日以繼夜、不眠不休地探尋,終也花了三個月,才探知他倆蹤跡。
仍坐在椅上的鑰兒臉色慘白。別苑一別後,她以為這一輩子再也沒機會看見他了,他當時不是已經把話說得那麼清楚了?雲龍消失了,夢境結束了,她也該識相地離開了,他說的她都做到了不是?他還過來做什麼?
她不想哭的,可是眼睛一動,眼淚就跟著落下。縱使心裡對他仍有怨慰,可乍然一見,她仍舊如饑似渴地把他看進眼中。
他瘦了、曬黑了,人也變憔悴了。穿在他身上的藍袍風塵僕僕,好似從很遠地方一路騎馬趕過來——她也不明白自己怎有辦法在那一眼中,看見這麼多事,她應該露出不為所動的表情才對,畢竟是他親口說的,他倆結束了。
可為什麼,只是看他一眼,就能讓她心亂如麻、痛如刀割?
“沒必要。”杜老爹狠心拒絕。“我當初就是對你太心軟,一而再、再而三相信你說的話,才會落得這般田地。
好不容易我們父女倆平靜過日子了,算我求你,網開一面,別再來打擾我們了。”
“不行,岳父大人,我辦不到。”穆瀟的聲音清清楚楚傳進門裡。“在得知你們什麼也沒帶地離開芮城,我才發現我錯了。在認識你們之前,我以為全天下的人,全脫不了‘利慾薰心’這四個字,不說別人,單提從小跟我一塊兒長大的好友,他也為了幾百兩銀,參與了四姨娘的計謀。我身邊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直到認識您,還有鑰兒。”
“承蒙抬愛,我們父女倆承擔不起,您還是快回去吧。”杜老爹不領情。
“岳父大人,請聽我把話說完。”穆瀟知道他的錯,絕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彌補。他也不奢望鑰兒聽了之後,就立刻原諒他,但他還是得說,這至少是個機會。
“我與鑰兒相處的點點滴滴,每一件事都牢牢記在我心裡,我發誓我從來沒忘過。但是我無法相信那些事是真的,我以為我在鑰兒身上發現的種種美好,只是曇花一現。我擔心相信鑰兒之後,過不了多久,我又會被傷害、被辜負、被算計——所以我才會狠心推開她,我以為我那麼做是對的,但過不了幾天,我就發現我錯了。”
杜老爹看了女兒一眼,瞧她蒼白的小臉上掛著兩行淚,完全猜不出她在想些什麼。
“你可別因為他幾句話,又心軟跟他走了!”杜老爹不客氣地提醒。
鑰兒倏地抬頭,一臉不知所措。
冤孽啊!杜老爹心想。為什麼他善良的女兒就是躲不開門外人,難道她被傷害得還不夠?
“不要忘記了,他今天會因為怕被辜負而先辜負你,日後一定會再犯。相信爹!他是我們高攀不上的人,你不要再心存妄想了。”
“爹——”
“不準!爹不準你再跟他見面,也不準相信他說的任何話!”杜老爹抓起女兒的手用力搖晃。“瞧瞧你自己,你為他捱的苦還不夠?你到現在還不願醒悟?”
杜老爹剛說完,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喊——
“王爺,您別這樣!”
“退下。”穆瀟的低喝聲傳進門裡。
他又在玩什麼把戲了?杜老爹走到窗邊一看,發現他端端直直地跪在大門外,也不管外邊多少鄰人指指點點,一旁的護院滿臉無措。
“別以為下跪就能了事。”杜老爹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打定主意要把穆瀟轟出兩人的生活。“老爹我不吃這一套!”
穆瀟仍舊跪著,藉此表現他的誠心。只要能挽回鑰兒,不管要他做什麼,就算上刀山下油鍋,他也願意!
眼見穆瀟大有長跪下去的態勢,杜老爹氣得轉頭瞪著女兒說:“不準開門,不準跟外邊人說話,這一回你一定要聽爹的,聽見沒有?”
鑰兒眼神在大門還有爹身上來迴游移,久久才見她點頭。
“聽見了。”爹為了她捱了這麼多苦,她是不應該再違逆他、讓他傷心了。
“很好。”杜老爹綻出笑來,能得女兒這句保證,他稍微安了點心。“爹不能不去工作,不過你放心,爹一得空就會回來看看,你千萬不能對外邊人心軟。他久跪發現我們沒反應,自然就會離開了。”
“我知道。”她望著爹苦澀一笑,接著望著緊合起的門扉。連她自己也摸不清楚,她到底是想趕走他,或者是想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