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年輕婦人梳著牡丹髻,簪著金絲八寶攢珠釵,臉上刷著一層厚厚脂粉,快和脖子兩個色兒了。項瑤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嘴角微彎,勾起一絲嘲諷,她眼周那一圈的青黑這人瞧不見是眼瞎呢?
“童姨娘今兒個眼睛不大好使,該找大夫看看了。”
“你——”童姨娘臉色青了又黑,登時扭頭委屈地看向項老夫人,怏怏喚了聲“老夫人”。
項老夫人面色一凝,看著正要直起身子的項瑤,先前讓人挑起的火兒還沒滅就找到了發洩的口兒,“我讓你起來了麼?一陣兒不見長了脾氣,連我都不放在眼裡了?”
項瑤聞言起身的動作一頓,倒也幹脆地維持著行禮的姿態,低著聲兒道:“瑤兒病了幾日未能給祖母請安,是瑤兒之過。”
童姨娘見項瑤吃癟,眼裡不無得意之色,倒是她身旁的二房媳婦沈氏出來打圓場,“瑤兒這次病得很是兇險,這會兒都好了吧?”
“回嬸娘,已經好全了,好幾日未給祖母請安心裡掛念的慌,一好就過來了。”項瑤沖沈氏笑了笑,只是在垂眸的時候隱了去。沈氏在府裡向來是最見風使舵的那個,暗裡巴結秦老夫人巴結得緊,等項老夫人的侄子打仗立了軍功步步高昇後又回過頭來討好她。
也是因著那個侄子,鄉下出身的項老夫人自覺朝中有人,同秦老夫人有了一較高下的身份地位。項老夫人在鄉下就不是個善荏,雖在官家女眷中上不了臺面,可也算是幫著項老太爺走上青雲路,也正是因著這點,成了太傅的項老太爺感念糟糠妻之恩,一直相敬如賓。雖說入了京城後項老夫人已經有所收斂,可隨著年紀漸長,又加上子孫後輩爭氣,越發頤指氣使起來。
“不願看我老婆子的臉就直說,說這套虛偽的,簡直跟你那個娘一個德行,看著就讓人倒胃口!”項老夫人還在氣頭上,說話更是刻薄了三分。
隨著門“砰”的一聲響,一道高大身影驀地沖進來站到了項瑤身邊,一把扶起了人,“什麼跟雲娘一個德行,雲娘盡心侍候,您怎麼能說這種讓人寒心的話!”
項老夫人叫突然出現的大兒子項善琛嚇了一跳,看著他臉上毫不掩飾的怒意,囁嚅了下,因著理虧,沒敢跟自己最疼愛也最出息的兒子爭辯。
“瑤兒身子剛好利索,給祖母請了安就回去休息吧。”項善琛轉而看向項瑤,換了溫和語氣道。
“是,爹。”項瑤乖巧應聲,又跟洩了氣兒的項老夫人告辭,順帶掃過她身旁不敢露頭的童姨娘,眼底溜過得逞笑意。
父親是她讓人去請的,道是一塊兒陪祖母用飯,不過自己先行了一步。項老夫人今兒個的火氣倒是幫了她一把,有她父親出面,這老太婆估計能消停一陣子。
項瑤出了褚玉閣沒回自己的住處,反而拐道兒往反方向走去。穿過垂花門,沿著銜接的抄手遊廊走到了一處院落前,庭院小巧,月牙門後鋪著一條碎石小徑,兩旁種植著一叢叢青翠修長的蘭草,修剪得宜,迎風擺蕩。
庭院一角正對著房間窗子處栽著兩株玉蘭樹,枝頭玉白花瓣盛放,在青古色的瓦片襯託下有種驚心動魄的玉潔。
多情不改年年色,千古芳心持贈君。項瑤腦海裡驀然冒出這麼一句,不自覺地駐足凝望,想到姑姑多年未嫁的緣由,心底暗忖——這花……倒是貼切。
微風拂過,一抹甜香縈繞鼻尖,撫慰了項瑤連日來無法安寧的心緒。
“項瑤?”忽然一道清麗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項瑤收回目光,循著聲音望去,透過大開著的窗子,瞧見坐在檀木桌前的項秀綾,此時對方正有些意外地看著自己,臉上還有一絲未來得及褪去的落寞與憤懣。直到一滴墨汁滴落在桌上鋪著的宣紙上,項秀綾才回神將項瑤請進屋子。
隨著叮叮當當的脆響,珠簾被掀起,項瑤隨著丫鬟而入,一眼瞧見的就是床邊四折的錦繡屏風,上面花團錦簇,一針一線皆是出自這屋子主人之手,配著床帳,甚是精緻好看。靠著西窗的梨花木案幾上放了把琴,邊上的青瓷花樽裡插著幾枝玉蘭,香氣淡淡透出,襯得屋子越發雅緻。
項秀綾吩咐丫鬟看茶,並快速收起桌上畫作。她的動作雖快,項瑤卻還是瞥到一眼——依稀是個男子模樣,一襲天青色衣衫,看不清面容,只覺得神韻不凡。
項瑤端起丫鬟奉上的花茶,也不急著飲啜,清澈的眸子裡狡黠一閃而過,挨近了人故意道:“姑姑莫不是在畫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