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緹不想說話,並非因為生氣,他早就知道耶撒萊恩對自己隱瞞了許多事,現在得知真相,與其說是生氣,倒不如說是無奈。
耶撒萊恩從恢複惰性開始一直在討好自己,眼神裡滿是愧疚和自責,讓他有點不太習慣。
他撩起簾子,欣賞馬車外的風景,初春時節,樹木枝頭泛起新綠,明明是萬物複蘇的日子,他回來後得知的第一個訊息卻是死訊。
阿庇斯外的時間過去了一年半。
在這期間,謝苗自殺了。
莊園裡留著耶撒萊恩的一部分觸手,他的一部分精神觸須,祂們本可以阻止他,可是謝苗也不想弄髒他的莊園,他自殺前將藏書室收拾得整整齊齊,彷彿沒有人在這裡居住過一般,然後跑到了隔壁的廢棄莊園,在一個深夜上吊自殺了。
他將遺書塞在了阿爾謝尼的枕頭底下,遺書的內容很簡單,他說,他看不到有小主人的未來了。
阿爾謝尼對著謝苗的遺體破口大罵了三天三夜,反手將那狗屁遺書撕成碎屑喂給了花楸樹作肥料,辭去了工作,將謝苗的遺體送回老家。
謝苗的自殺像是推開了塵封已久的大門,莊園裡的其他人也漸漸走了。
安娜和白米忙於餐館分店,已經無暇顧及莊園。
伊萊哲的斷肢又生出幻痛,偶爾才回來莊園一趟。
亞歷山大和安德烈被家裡催去建設新工程,要為共和國重建出一份力。
希爾弗的加護運用越來越得心應手,一個人就將農場和牧場管理得井井有條。
但莊園已經比以前冷清許多。
諾緹摸上鐵門上棲息的爬山虎,它們常年青綠的葉子滿是斑駁的白,彷彿老人臉上的褶皺。
藉著精神觸須,他再一次欣賞自己的莊園,它已經回不到之前那般熱鬧,自己也不再是被大家寵愛的小主人,心中難免傷感。
時間帶走了好多東西。
他在得到什麼的同時,也在失去。
他走過那條熟悉的小道,回到清冷的私宅,走入靜謐的中庭。
三樓藏書室的飄窗一開啟,就能看見中庭的玫瑰花圃,他在這附近為謝苗立了一塊小小的石碑,閉上眼睛,雙手合十,為他默哀。
謝苗,擁有“先知的加護”,而“先知”一般由於加護所賦予的“預知”能力,大多數在下潛至深度二時就會選擇自殺。
沒有人清楚先知究竟看見了什麼樣的未來,也沒有人敢想象是什麼樣的未來才會讓一個個先知絕望地選擇自殺。
諾緹知道答案,腳邊的觸手們蠢蠢欲動,像是春天池塘的青蛙們聒噪得咕嘟咕嘟。
他又聽見了那些囈語。
“新娘,新娘。”
“不要悲傷。”
“送給你。”
諾緹從默哀中睜開眼睛,眸中那抹玫紅像是蒙了一層水霧般嬌嫩欲滴,他抑制住流淚的沖動,看向這群突然忙活起來的觸手們,只覺得蠢得好笑。
祂們是銀白色的,但不是耶撒萊恩的心髒,蠕動起來時像是拖拽著一連串流動的星光。
祂們簇擁著他為謝苗立起的小小石碑,鑽入泥土中不斷蛄蛹,像是臆想草蒐集四散的思緒般將他的思念東拼西湊在一起,逐漸揉捏成一個小小的,弱不禁風,走起路來都會摔倒但生性善良溫柔的人。
祂們想做一個新的謝苗。
祂們想送給自己一個新的莊園。
祂們想假裝那些失去從未存在過。
諾緹搖搖頭,下達命令:“停下。”
銀白色觸手們渾身一僵,思緒奔逃消散,化作點點熒光隨風飄逸。
“新娘,對不起。”
“吹走了,吹走了。”
“還有別的願望嗎?”
諾緹輕輕嘆了口氣,這些觸手們代表著深淵的群體意識,祂們現在不聽命於耶撒萊恩,祂們將希望寄託在自己即將許下的那個願望上,所以開始不惜一切討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