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視線匯聚到車架上,只見慕北陵緩緩探頭出來,眼睛上蒙著白布,臉色蒼白憔悴,一縷黑絲髮垂在眼角旁,映在繃帶上,顯得格外扎眼。
他看不見,但站出來後還是做出左右環視的樣子。立在車門旁,輕風撩起衣袍。
嶽威早就猜到他在車中,所以見他出來也不驚訝,只有那些不明就已的將士,忽然看見心中崇拜之人成了這副樣子,竊竊私語聲頓時傳開:“他眼睛怎麼了?怎麼成這副模樣了。”
“噓,小聲點,沒聽說孫將軍死了麼?興許是悲傷過度吧。”
“唉,可惜咯。”
慕北陵充耳不聞,面朝方才嶽威聲音傳來的方向,淺淺躬身,揖道:“嶽威將軍。”
嶽威還禮,道:“說吧。”
慕北陵點點頭,略微捋了捋思路,說道:“將軍可是知道南元世子鄭簡之事?”
嶽威道:“這件事已經快要引發兩朝開戰,國中無人不知。”
慕北陵道:“那以嶽威將軍看來,若有人出面當替罪羊,此事可能作罷?”
嶽威不語。
慕北陵繼續說道:“自然能,想必屬下擅闖禁宮,大開殺戒的訊息,嶽威將軍也是知道,否則當日夏亭就會不罷去您的將職,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為其他之事,慕北陵甘願奉上項上人頭,但現在玉英含怨而亡,都仲景和大王又要拿我問罪,哈哈,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莫不是我和玉英都要成為這含怨亡魂?”
嶽威目光閃爍,依舊不言。
慕北陵又道:“在這扶蘇,屬下曾兩退漠北,在東陲,屬下收襄硯,援徽城,居功不敢自傲,敢問將軍,此功若加在任何為卒者身上,可能加官拜爵?我又得到什麼?”
嶽威欲言又止,長吁嘆氣。
慕北陵沉吟片刻,提高嗓音三度喊道:“敢問將軍,為臣者,為國奉獻,理所當然,但若是您也如我這般,將軍該作何想?”抬頭吸上一口大氣:“屬下只願這天下有三尺棲身之所,難道這點小小願望都難實現?”
“唉,是西夜對不起你,但是朝法在側,無故出關者,視同叛逆。”嶽威嘆息不止,於此時才知道這幾個問題半個也答不上來,他緊盯慕北陵,問道:“慕北陵,你真的想當西夜的叛徒嗎?”
“叛徒?哈哈……”慕北陵仰天長笑:“回頭,我便是人刀下魚俎,任人宰割。不回頭,我就是叛徒?一個曾經挽救西夜三城之大功者,轉眼間被人稱作叛徒,將軍不覺得可笑?”
凌燕眼含熱淚,此行慕北陵沒有打算帶上她,甚至連一點風聲都沒給她透露過,但她絲毫不怪他,因為她知道,此路漫漫無期,慕北陵非是不信任自己,而是為自己好。
“將軍,請讓他們走吧。”凌燕單膝跪地,抱拳哭喊道。她一跪下,火營眾將士也紛紛跪下:“將軍,請放行。”
嶽威面無表情環視眾人,舉鞭喝道:“你們想幹什麼?造反嗎?”轉過來問慕北陵:“你可知你這一走,將會置雲浪大將軍於何地?置烽火大將軍於何地?牽一髮而動全身,慕北陵,這點道理你不能不懂啊。”
慕北陵道:“雲浪大將軍和烽火大將軍都會獨善其身,大王不會怪罪他們,大王也不敢怪罪他們。”
二人四目相視,針鋒相對。凌燕在旁苦苦哀求,火營眾將也一次次跪拜求情。
此時,忽見元陽驅馬過來,嶽威抱拳施禮。元陽手執馬鞭,從慕北陵車旁走過,草草抱拳還禮,沉聲說道:“他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老嶽啊,放他走吧。”
“可是,大將軍,他要是走了,雲浪大將軍和烽火大將軍該如何自處啊。咱們扶蘇關軍又該如何自處啊。”嶽威苦道。
元陽湊近前說道:“就像你說的,牽一髮而動全身,大王此次將你我免職,已是扶蘇關能承受的極限,他知道若是恣意而為會有什麼後果。”
嶽威見他都這麼說,加上整個火營都在替慕北陵求情,斟酌良久,只得重嘆一聲,拉馬韁,閃開關門。
皇甫方士大手一揮,隊伍出發。慕北陵站在車門旁沒進去,扯過元陽面前時,忽聽他低聲說道:“希望將來我們不會兵戎相見。”
慕北陵一怔,隨車駛出關外。
誰也不知道,此次被逼出扶蘇關,會成為西夜,乃至整個東州格局的轉折點。有道是:將出扶蘇天高鳥,潛龍出淵盤在天,任他嘯林臥山虎,雷霆萬鈞掃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