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玄心中也明白這個道理,他那嚴厲的臉上終於是露出了一點笑容,說道:“莫不是想早日逃脫,敷衍我等?”
劉夷希明白自己內心被看穿了,本來想埋著頭當做什麼也沒發生;但盧玄既然笑了,想必現在也沒多大問題了,便只是尷尬地摸了摸腦袋。
但劉夷希未免太過天真了,自己學生明明還沒有明白,老師怎麼可能就把他放走了?這笑容不過是個“陰謀”而已,盧玄還有另一個問題,來教導劉夷希。
只見盧玄面帶笑容,手撚胡須,彷彿極為高興的樣子;他聲若幽谷,氣滿河山,說道:“若你是真明白了,那老朽再問你個問題;不過此事……倒還與孫珪有關系。”
突然被牽扯進來,孫珪難免心中犯嘀咕,不過也是連忙做出行李狀;他原本就穿著束身衣服,行一個作揖禮難免似抱拳,有如軍禮一般。
盧玄抬眼看了看孫珪,默不作聲,隨即轉身走上樓,留下了不知所以的劉夷希與孫珪。
二人並不知道盧玄要拿什麼東西,正當二人猜測之際,盧玄又走了下來,過程很快,想來東西早已準備妥當。不過二人細細看了盧玄周圍,發現並沒有什麼物什。
就當二人一頭霧水的時候,盧玄笑著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來,拿到孫珪眼前晃了晃,問道:“孫珪,還記得這是何物嗎?”
這是一張泛黃了的宣紙,另一面卻是用小毛筆寫得滿滿的;字跡書法極其公整,儼然用的是正楷。不過一般成年人是不會用正楷的,一般是被教育來練習字跡的小孩子才用的。
孫珪看了看這張泛黃的宣紙,不明所以,不過盧玄說和自己有關系,也只能在腦中試圖挖掘出往昔的回憶。不過一番掙紮之後,他放棄了,也許是自己太小的時候寫的東西,早已忘記,只能答道:“先生贖罪,學生確實記不起來了……”
“是嗎?這還真是可惜……”盧玄嘆息了一聲,在他看來,這東西可算是一生的財富,被主人忘記,不免可惜。隨即他拿起紙張,朗聲唸到:“戊子之秋,行於白丘之末,會炎朝古都。聞書中所言:城築三千七百餘載,高樓古閣,會須一通,地利之要也。而今商要不再,駐民未及千戶,儼然村市哉!翌日午,祖領我縱觀河口淘浪之險,不由輕嘆;奔騰祖河自青山而下,行過高原宮室,奔騰入海,蕩蕩千裡行程。何其壯哉!吾聞,重國之邦高樓雖堅,終有一日廢城為墟;奔騰之河流雖壯,山窮之日海枯流涸,心甚惜哉!山河壯麗猶有盡時,人命蹉跎何來放縱?盡此一世,若能觀盡天下險阻,江山美景,豈不美哉?生於天地,行於江山,卒於平野,乃吾輩之薄願。”
唸完這篇文章之後,盧玄靜靜地看著孫珪,只見後者身體顫抖,眼睛睜大,似是驚訝表現。也許是驚訝盧玄這麼多年來還儲存著這篇文章;也許又是驚訝於自己當年之志為何與今大有不同……不過,此文終究乃昔日薄願,天地滄桑,海枯石爛,如何能保證自己一直秉持著自己兒時的心願?
盧玄微微嘆道:“記得當年入學第一堂文章,老朽讓作《薄志淺言文》,盡書自己薄願。孫珪,當年你還只有八歲,八歲啊……而今,已是過十二春秋矣。”
盧玄將紙遞給了孫珪,孫珪愣了愣,雙手顫抖著接過了這張所言不多的紙張,上面那歪歪扭扭的正楷,彷彿訴說著年歲的更替。
話一道離別,聽一曲笙瑟,往昔數年,盡作勞勞。
“等等,這……”
孫珪注意到,這並不是他寫的原版,而是很久以前的摹本;但盧玄為何要將摹本交給他,難道有什麼意義不成?
在盧玄的笑容之中,孫珪將這張摹本翻過來覆過去看了好幾遍,直到將這張紙翻了過來,才發現這張紙所隱藏的寓意。他嘴唇不自覺地顫抖著,看著上面扭曲的大字,顫聲說道:“東皇太白經……”
“不過是《東皇太白經》四十二章中的前三章罷了。”盧玄見自己的學生發現了這篇文章所隱藏的奧秘,不由得笑了起來,“你隨我學習十二年,如今即將離開,我也沒有什麼能夠送給你的;這《東皇太白經》的抄本,便當作送你的禮物。至於你能不能參透其中奧秘,習得其中武學,全看你自己了……”
孫珪聽著盧玄的一字一句,不知何時,自己眼眶中竟是有了些許的淚水。他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他跪了下來,一切心情,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
“多謝恩師!”
盧玄靜靜的看著這個學生,不知何時眼眶也濕潤了起來;他撚著胡須,在堂中踱步,似是思襯著什麼,隨即不知為何停在了窗邊,正巧看見外面孤葉飄落。
細葉凋零,不過是一條生命的流逝;待到來年,依然會有枝繁葉茂的樹木出現,到那時,又有多少人記得今天凋落的樹葉呢?莫不是人生亦是如此,如今年過兩旬,其志若江海,又還如何記得十年前的志向呢?
盧玄見此,興致大發,不由感慨道:“人生幻夢,盡是如此。你年幼之時,賞盡天下美景,欲作一旅行家之時,命運卻與你的夢想做了一筆交易;是順從命運的安排,還是滿足心中的宏願?八歲幼子能作此文實屬不易,若是任你自己發展下去,你還可能成為我大夏為數不多的地質學家。”
“然而數年的沉澱,你發現朝廷的昏亂,官場的黑暗,心中甚是擔憂。若是自己父親離職卸任之後,繼任的關隘總兵還能夠抵禦外敵嗎?那日我與汝父略作交談,他亦是告訴我,希望你能夠繼任他的官爵,讓我給你做思想工作……不過,我並未告訴過你此事,我希望你能夠自己選擇。最終,你還是讓我聽見了那個答案……”
孫珪埋著腦袋聽完了盧玄的教誨,正欲抬手回答,卻被盧玄攔了下來。
“你不必多說了,若是說多了,你心中的迷茫只會更加擴大。至於你的彷徨,只有你自己能解決;但我想,你心中的答案,已經很明確了。”
孫珪愣了愣,心中略加思襯,隨即點了點頭。
盧玄見孫珪點頭,不由得笑了起來,說道:“心中無妄則老無憂,老朽給你的最後一堂課,便上到這裡了……”
“這份禮物,可要好深儲存……”
看著這個自己教了十二年的學生,盧玄心中感到有些心疼;若此子不是生於仕宦之家,何來國門之憂?若無國門之憂,他那宏願,如何不能實現?但話說回來,若不是如今宦官當政,賄資橫流,朝廷黑暗,怎麼會連一個小孩的夢想都實現不了呢?
“夷希啊,接下來老朽便要問你一個問題了。”盧玄轉過頭來,對劉夷希說道,“正如剛才你所聽見的,孫珪當年的願望是遊盡天下山川;而如今,他的志向乃是做天武關總兵,抵禦外寇,保家衛國。”
“背棄了自己的夢想,轉而接受了他父親,或者說這個國家給他的志向……在你看來,孫珪他現在是否還保持著自己的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