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親生父母呢?”葉靈蘇的語聲中帶著一絲關切。
“義父說,我是秦淮河邊撿來的,父母是誰,我也不知。”樂之揚意興索然,“也許我媽媽是一個歌妓,遭人始亂終棄,方才生下了我,鴇兒嫌累贅,就隨手丟在河邊……”
“哪兒會呢?”葉靈蘇微微氣惱,“你這個撒謊精,就會胡編亂造。”
樂之揚哈哈大笑,葉靈蘇越發生氣:“笑什麼?這樣的事你也笑得出來?”
“是,是。”樂之揚口中答應,心中卻想:小姑娘天真可愛,這樣的慘事她不信也好。
葉靈蘇沉默一會兒,又說:“樂之揚,你把《杏花天影》再吹一遍,你吹,我唱,令尊地下有知,也許聽得到這支曲子。”
樂之揚心生感動,可是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只變成一個“好”字。他幽幽吹起曲子,葉靈蘇應聲唱道:“綠絲低拂鴛鴦浦,想桃葉當時喚渡,又將愁眼與春風。待去,倚蘭橈,更少駐。
金陵路,鶯歌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滿汀芳草不成歸。日暮,更移舟,向甚處?”
少女的嗓音柔而不媚,清而不濁,軟如雨絲,嫩似新柳,一曲唱完,餘音嫋嫋。二人各懷心思,沉默良久,葉靈蘇才說:“三更天了麼?”
樂之揚透過囚窗看去,明月半缺,風輕雲淡,便說:“是呀!”
“日子過得好快。”葉靈蘇嘆道,“過了明天,再也聽不到你的笛聲了。”
“我又不會死。”樂之揚心中好笑,“你若喜歡,我天天吹給你聽。”
“那也不必!”葉靈蘇幽幽說道,“孔子聞韶,三月不知肉味,這些天我聽了一百零九支曲子,十年不聽也夠本了。”
樂之揚只覺奇怪,沖口問道:“葉姑娘,你以前沒聽過樂曲麼?”
對面的囚室中沉寂時許,少女輕聲說:“你、你吹的許多曲子,我都是這兩天才聽到的。”
“為什麼?”樂之揚大為驚奇。
“為了複國大計,島上的弟子除了習練武功,就是鑽研兵法,什麼算學啊、音樂啊、醫術啊,種種雜學,全都不許涉及,說是玩物喪志,不利修行。但這麼一來,總少了許多到這兒,悵然若失。
道:“葉姑娘,奏樂也沒什麼難的,出去以後,我說一說你就會了。”
葉靈蘇彷彿動了心,過了一會兒又說:“罷了,有人知道你教我奏樂,我們又要受罰了。”
樂之揚想到這少女有志難抒,恨不得縱聲長嘯。他大聲說道:“怕什麼?大不了又關到這裡來,那樣更好了,我又能為你吹十天笛子。”
葉靈蘇笑道:“那麼一來,倒也不算受罰了。”她沉吟一下,忽道,“樂之揚,這幾日你吹了不少曲子,為何不吹海上那一段?”
樂之揚笑道:“你點我吹,你沒點到,我當然不吹。”葉靈蘇說:“那曲子我很喜歡,它叫什麼名字?”樂之揚答道:“《周天靈飛曲》。”
“靈飛?”葉靈蘇輕輕拍手,“果然曲如其名,讓人神為之揚,靈為之飛,這幾天,我聽了這麼多古曲,卻沒有一支比得上它。”
樂之揚也有同感,這位靈道人,不但是一代武學宗師,更是樂道上的大行家。《周天靈飛曲》將樂理引入內功,曲調引動氣血,生出了一股牽魂蕩魄的奇妙意韻,但聽葉靈蘇笑道:“這最後一支曲子,我就點《周天靈飛曲》。”
樂之揚打起精神,吹奏起來,洞中兩人心隨曲飛,儼然與笛聲同化,乘著一縷清風,飛向廣漠天外。
過了良久,終於吹完,葉靈蘇再無聲息,樂之揚也躺了下來,耳邊餘韻猶在,心緒久久難以平息,過了許久才模糊睡去。
次日一早,樂之揚還在夢中,就聽見咣當作響。他揉眼看去,天已透亮,花眠領著兩個弟子開啟牢門,將葉靈蘇放了出來。少女一身素淨,蒙面如故,樂之揚本想瞧一瞧她模樣,這一來不免有些失望。
這時一個弟子又放出樂之揚,葉靈蘇轉眼看來,兩人目光相遇,心中均起波瀾。連日以來,兩人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可是知音解語,甚是投契,無意中結下了情誼,將對方視為知己。
葉靈蘇目光一轉,忽地問道:“花姨,這個人的職事分在哪裡?”
“分在邀月峰。”說到這兒,花眠微感詫異,笑道,“蘇兒,你一向不理俗務,怎麼今天對這些事兒感興趣了?”
“隨便問問。”葉靈蘇說到這兒,瞥了樂之揚一眼,忽地轉過身,快步走遠了。
花眠目送少女消失,說道:“莫離,你帶樂之揚去童管事那兒。”
一個黃衣少年走上前來,向樂之揚招了招手,叫道:“跟我來。”
兩人走了一會兒,到了島嶼尾部,遙見一座蒼翠的小峰,峰下一排石牆青瓦,背陰處竹林幽靜,向陽處果樹成陰,且有一片稻田,海風吹來,如波如浪。
到了瓦屋前,莫離大聲叫道:“童管事,童管事……”屋中無人應答,林子裡卻有人叫道:“誰啊?”應聲走出一個中年男子,圓臉大耳,稍稍發福,頜下幾縷長須,手裡提著一個紅漆葫蘆,一張臉紅通通的,還沒走近,便可嗅見一股難聞的酒氣。
“花尊主派我來的。”莫離反手一指,“這是新來的僕役樂之揚。”
童管事低頭想了想,笑道:“不錯,花眠跟我提過。”揮了揮手說,“你回去告訴花眠,人我收下了。”莫離行了一禮,轉身離開,臨走時看了樂之揚一眼,眼神透出一絲嘲弄。
“鄙人童耀。”童管事提起葫蘆,還沒喝下,先打一個酒嗝,那股酒氣燻得樂之揚後退兩步。
“你就是樂之揚?”童耀乜斜醉眼,瞅著少年,“我在龍吟殿見過你,你小子大言不慚,自吹打敗了葉靈蘇和陽景,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