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朝廷所殺!”樂之揚話一出口,便覺別扭,如此回答,豈非自認水沉夫婦就是父母。
水憐影聽出奧妙,微微一笑,又問:“誰的朝廷?”
“這個……”樂之揚遲疑道,“朱元璋的朝廷。”
“樂、郭二人賣友求榮,固然令人不齒。”水憐影淡淡說道,“可我水家真正的大仇人卻是朱元璋!”
樂之揚一時默然,水憐影目光銳利,逼視過來:“朱微人美心善,本是個極好的女子。我也知道,你對她用情極深,不惜出生入死。只不過,你得明白,她是朱元璋的女兒,若你真是我水家的子孫,娶了元兇之女,將來有何面目去見地下的父母?”
道:“父親是父親,女兒是女兒,上一代的罪過,怎能挪到下一代身上?”
“是麼?”水憐影笑容悽苦,“朱元璋殺了爹孃,又可曾放過你我?”
樂之揚手腳發冷,腦子裡亂哄哄的,無數思緒混亂糾纏,只聽水憐影又道:“你若不是我弟弟,你和她的事我大可不管,可你既然是我弟弟,我決不許你娶朱元璋的女兒,若你一意孤行,哼,你也知道我的手段……”
樂之揚腦中嗡的一聲,驀然空寂下來,一股火苗直沖頭道:“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說就說!”水憐影臉色慘白,眼裡透出一股狠意,“你若敢娶朱微,我就殺了她!”
“你敢!”樂之揚沖口而出,“你動她一根汗毛,我一掌斃了你。”
“好啊!咱們走著瞧!”水憐影冷冷一笑,瞥了瞥朱微房門,衣袖一拂,轉身離開。
樂之揚見她眼神古怪,轉念一想,驚覺屋內琴聲停歇多時。樂之揚遭遇身世巨變,竟然沒有留意朱微就在屋裡。他心頭冰涼,一個箭步推門而入,忽見朱微背對門戶、側臥在床,似乎已經入睡。
樂之揚松一口氣,輕聲叫喚:“朱微……”
連叫兩聲,女子一無回應,樂之揚心想:“她身子虛弱,彈一陣琴就累了,我和水憐影的爭吵,她或許沒有聽見。”饒是如此,仍覺老大不安,水憐影心狠手辣,說到做到,偏又十之八九是他的胞姊,不能先下手為強。如今之計,唯有百般提防,當下坐在床邊,盤膝打坐,守著朱微直到天明。
次日再見,水憐影若無其事,仍是溫婉淡定,有說有笑,彷彿昨晚認親之事從沒發生。樂之揚一面虛與委蛇,一面又恨又惱,暗服她做戲的本事了得。江小流宿醉一場,無精打採,梁思禽還是一副冷寂模樣,唯有朱微神思不屬,始終呆在房裡,時而托腮,時而扶額,彷彿想著什麼心事。樂之揚見她如此,越發心虛,幾次試探,也無結果。
時光匆匆,不久到了正午。江小流見樂之揚久不動身,心下犯疑,問道:“今日不走了麼?”
,隨口敷衍道:“朱微身子欠安,不宜趕路,吃過午飯再說!”
眼看日頭偏西,樂之揚的心裡也嘀咕起來,轉眼望去,梁思禽呆在二樓,不急不躁,端坐品茶。
又過時許,忽聽鑾鈴聲響。不一陣,走進五個人來,均是行商裝束,頭戴氈帽,身披鬥篷,手持馬鞭,腰帶刀劍。
領頭那人方才進門,便是一愣,站在門前,進退不得。雖然戴了氈帽,樂之揚一眼認出他是道衍,招手笑道:“道衍師兄,這裡來坐。”
道衍被他叫破行藏,不由嘆了口氣,嗆啷,其他四人刀劍出鞘,道衍雙臂一分,攔住四人,笑道:“別擔心,那是道靈。”
四人驚疑不定,其中二人正是朱高熾、朱高煦兄弟。樂之揚一事,朱元璋視為家醜,秘不外宣,除了寥寥數人,皇族多不知情,燕王雖也知曉,可也不敢宣揚,只偷偷告訴謀主道衍,兩個兒子也沒透露。
樂之揚不再易容,相貌有變,朱氏兄弟仔細打量,方才認出他來,朱高熾驚訝道:“道靈仙長,聽說你棄官雲遊,怎麼還俗了?”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樂之揚笑道,“大好年紀當什麼道士?如今我還了俗,改了名,姓樂名之揚,二位殿下叫我小樂就是了。”
道衍知道他的底細,見他如此臉厚,冷哼一聲,心中不勝納悶,朱元璋何等厲害,這小子竟能逃過他的毒手,莫非真有通天之能。朱氏兄弟一路奔逃,馬不停蹄,這會兒均是暈暈乎乎,聽,更如做夢一般,朱高煦轉眼望去,看見水憐影,登時一臉恍然,進而皺起眉頭,眼裡大有妒意。
道衍心知已被識破,走也無用,只好招一招手,找一張桌子坐下,吩咐小二喂馬,又點了若幹酒菜。
朱高煦坐定,指著水憐影,大剌剌問道:“小樂,你是為這個女人還俗的吧?嘿,真是風流快活。”
“哪兒話!”道,“這是我姐。”
水憐影不想他公然承認,心中驚訝,不由瞥他一眼。朱高煦卻哈哈大笑,說道:“騙你孃的鬼,你姓樂,她姓水,怎麼能成兄弟姐妹?呵,我知道了,這一定是你倆閨房裡的稱呼,有趣,有趣。”
水憐影俏臉微沉,眼裡透出怒氣,江小流忍不住喝道:“哪兒來的雜碎?敢在小爺面前撒野?”一按桌子,挺身欲上,樂之揚將他按住,笑道:“小流,你不知道,這幾位可不是凡人,那是道衍和尚,這兩位是燕王的兒子,胖些的叫朱高熾,這個瘦巴巴的叫朱高煦。”
他言辭不恭,朱高煦面有怒色,江小流卻驚疑不定,慢慢坐回原位,目不轉睛地盯著五人。
道衍忙著跑路,無心糾纏,大聲催促:“小二,還不快點兒上菜?”
叫過之後,卻無人應,道衍按捺不住,又叫一聲:“小二……”話音未落,一個尖細的聲音回道:“來了!”
嗖,一個黑乎乎的東西騰空飛來,砰地落在桌上,竟是一顆人頭,張口結舌,兩眼未閉,看模樣正是店中的夥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