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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悽涼身世(四)

水憐影深吸一口氣,盯著道:“因為……姐弟相殘,有悖人倫。”

“姐弟?”樂之揚瞪大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什麼意思?”

水憐影微微苦笑,神色悽涼:“當年先父被殺,先母與我淪為官娼,打入秦淮河的妓院。先母身懷六甲,又飽受驚嚇,到妓院的當晚,早産生下了一個男嬰。按朱元璋的旨意,犯人家屬,男子發配戍邊,可我那弟弟不過是個嬰兒,無知無覺,命如懸絲,如何能夠流放千裡?督察的錦衣衛嫌麻煩,打算將他悶死了事,那時牢獄大興,風聲鶴唳,可說人人自危。我便對錦衣衛說,聖旨明言充軍,你們妄自將他殺了,就是違旨抗令,訊息洩露出去,朱元璋一定放不過你們。他們一聽,猶豫起來,便將嬰兒留下,打算次日再做決斷。我趁著天黑,用小木盆將嬰兒放好,又將先母偷藏的玉珏放在他身上,玉珏上留有印記,以便日後相認。

“妓院守衛森嚴,可有一個破綻,那就是院內的汙水溝連線外面的河水。那一條溝渠狹長汙穢,成人透過不了,嬰兒恰好能夠。我費盡心思,騙過守衛,偷偷跑到汙水溝邊,撬開石板,將木盆放了進去。我望著那木盆晃晃悠悠,消失在水溝深處,只覺心也碎了,天地一團漆黑,看不到任何光亮……”說到這兒,淚如泉湧,嗓音哽咽,再也說不出話來。

“後來……”樂之揚心神恍惚,“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他們抓到我,狠狠毒打了一頓,跟著搜遍河裡,也沒發現嬰兒。有人說被人撿了,有人說被狗銜了,還有人說木盆漏水,半路上沉了。可一時沒有找到,便有一時的希望,不久後,先母不堪蹂躪,絕食而死,我卻活了下來,無論鴇兒怎麼打我罵我,讓我接客賣笑、任人淩辱,我都統統咬牙忍受。只因我心裡始終有個念頭,那就是活著走出妓院,找到我那可憐的弟弟、延續水家的香火……”

水憐影嗓音低沉,若斷若續,彷彿風中游絲。樂之揚聽得心口發悶,彷彿壓了萬斤巨石,左手徐徐放開,抓人的右手也不自禁鬆了。

“後來……”水憐影注視樂之揚,目光不勝柔和,“城主派師父來接我,將我拔出火坑。她帶著我走遍京城,可也沒發現弟弟的蹤跡,我只好死心,隨她去了昆侖。那時候,我滿懷怨恨,一心報仇,朝夕苦練武功,一度走火入魔、內力全廢,後來歷經辛苦,又慢慢練了回來,由此參悟玄功,更進一層。可師父遵從城主之令,說是冤冤相報、永無了時,不許我為父報仇、再興殺戮,於是我就瞞著她,不說恢複武功之事,反而另闢蹊徑,練出了一種師父也不會的武功……”

樂之揚忍不住問道:“你用這種武功殺的我義父?”

“義父?哼,義父!”水憐影神情怨毒,隨手一揮,嗤,有細物從她袖中射出,樂之揚凝目望去,一無所見,這時噗的一聲,土分地破,鑽出一根細長藤蔓,生長如飛,瞬間便有手腕粗細,抑且生長不止,一尺、兩尺、五尺、一丈……藤上長出尖刺,或直或曲,如爪如牙,藤蔓扭動不已,彷彿活蛇怒蟒。

“這是?”樂之揚不勝駭異,毒王谷裡,他也見過不少古怪蟲豸,可與這藤蔓相較,都是不值一提。靈感所至,他分明感覺一股真氣從水憐影足底湧出,注入刺藤,脈脈流轉,人與藤渾如一體,那些刺藤就是她的身外化身。

水憐影一拂袖,嗤,怪藤化為飛煙,隨著晚風徐徐散去。

“有爪有牙……”樂之揚望著飛灰,恍然大悟,“原來不是蝙蝠!”

“這是‘周流土勁’的變化,我去有還無,得天之助,湊巧悟出。”水憐影攤開纖手,掌心一顆米粒大小的圓珠,晶瑩剔透,樂之揚似曾相識,只聽水憐影說道,“這叫‘孽因子’,本是金玉果的籽實,我用‘周流土勁’孕育長成,以內力催發,能變藤蔓傷人,無刺者叫‘長生藤’,有刺者為‘惡鬼刺’,刺上有毒,一旦紮中,傷口難以癒合。”

“我想起來了。”樂之揚沉吟道,“落先生派來毒王谷的女弟子也是你?是你驅走了屍蜂?”

水憐影默默點頭,輕聲說道:“毒王谷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死了。”

樂之揚心頭火起,惡狠狠瞪了她一眼,咬牙道:“我死活跟你什麼關系?”

“你還不明白?”水憐影目光悽楚,“你是樂韶鳳撿來的孤兒,先父的玉珏又落在他手裡。其實他見了玉珏,就知道你是誰的孩子,天下孤兒那麼多,他為何偏偏要收養你?無非心裡有愧,以為可以因此贖罪!”

“我不信。”道,“天下哪有這樣的巧事?秦淮河年年漂走的棄嬰數以百計,為何他偏偏撿到了我?”

“錯不了!”水憐影喃喃說道,“你的體態面龐很像先父,眉眼神態又像極了先母,還有你樂道上的天分,那也不是平白得來的。當年樂坊,冷謙的弟子之中,先父可說首屈一指。還有,我對你一見如故,你對我,難道就一無所感?”

樂之揚一時愣住。不錯,他第一眼看見水憐影,心底便覺親切,並非男女之情,而是一種綿綿不盡的暖意,彷彿行走冷寂長街,望著兩側窗戶間昏黃的燈火,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明白,那是家的感覺,只有親人相見,才能真正體味。

樂之揚心頭一亂,仔細望去,水憐影容貌神韻,似曾相識,一顰一笑,讓人心生親近。

“你信了麼?”水憐影柔聲問道。

“我……”樂之揚不勝迷茫,點點頭,又搖搖頭,環視四周,忽覺天地萬物也無比陌生。

“也難怪。”水憐影悵然說道,“畢竟失散了快二十年,要你忽然認我這個姐姐,似乎有些強人所難。可我來中原,一為報仇,二為尋你,自從那日崇明島分別,我就起了疑心,時刻留心你的蹤跡,你去陽明觀、駙馬邸、周王府、東宮,我都偷偷跟著你,想要查清你的身世。毒王谷聽說你死了,我的心好如撕裂一般,那感受、那感受就跟爹孃去世時一樣。我在妓院裡飽受淩辱,早已絕情寡慾,多少年來,第一次為一個男子傷心,那時我還以為對你動了男女之情,至今方才明白,這是同胞天性,親生姐弟之間,冥冥之中自有感應。”

樂之揚望著水憐影,心口滾熱起來,“姐姐”二字在喉間滾動,到底化為一聲嘆息,幽幽地說道:“無論如何,樂韶鳳將我一手養大,你不該那樣對他。”

“這仇恨我忍了二十年,怨毒聚集在心,那藤上的尖刺,就是我心中的惡鬼,若不宣洩出來,我早晚都會鬱憤而死。”水憐影咬牙切齒,眼中透出淩厲殺氣,“所以,我一見樂韶鳳和郭爾汝,就忍不住要用最厲害手段對付他們,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有如此,方能消我心頭之恨。”

樂之揚望著水憐影,見她面龐扭曲、眼神猙獰,不由生出一股寒意,不意仇恨之深,竟能變人為鬼,將如花美女化為噬人的妖魅。

過了片刻,水憐影殺氣褪去,回複溫婉神氣,柔聲說道:“對了,你未生之時,先父給你起了一個名字叫水霖,你若認祖歸宗,便應改名換姓。”

“不!”樂之揚搖頭,“我姓樂,名之揚。”

水憐影一愣,喃喃道:“好啊,你還怨我殺了樂韶鳳。”

道:“我不殺你報仇,但也不會言聽計從。何況恩是恩、仇是仇,義父出賣水、水前輩固然不對,多年養育之恩,我卻不能一筆勾銷。”

“好,你年紀大了,自有主見,改不改名也由得你去。”水憐影有些傷感,沉默一時,“但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說明。”

“什麼事?”樂之揚問道。

“別忘了爹孃怎麼死的。”水憐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