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就是人情。”梁思禽擺了擺手,“天下雖大,能讓我欠下人情的也只你一個。”
雖只寥寥數語,樂之揚卻覺激動莫名,呆了半晌,想到一事,又道:“落先生,小子還有一事不明。”
“什麼?”
“倘若以圖換人,鐵木黎湊齊全圖,得到寶藏,蒙元勢力壯大,豈不威脅中原?”
“或許有之。”梁思禽淡淡說道,“不過金銀珠寶,取之不能果腹,得之不能禦寒,鐵木黎拿到手裡,還不是要來中原購買鹽鐵茶葉?至於威脅中原,那更是笑話,打仗打的是人馬錢糧,錢糧錢糧,有錢無糧,那也沒用。”
樂之揚道:“元帝遺寶,富可敵國,先生就不動心?”
“錢財多了,也是一樁煩惱。”梁思禽搖了搖頭,“求田問舍,非我所好。”
“沒錢也不行啊,沒衣穿,餓肚子。”樂之揚少年貧苦,嘗盡饑寒滋味。
“人各有志。”梁思禽注目遠處,“當年籌集軍餉,我也做過幾日買賣,結識過一個名叫沈萬三的好友。依他所言,自古經商,無非‘人棄我取,人取我與’八個字。我用此為法,以有通無,轉運萬物,百萬金銀,唾手可得,只因太過容易,反而倒了興致;有人自詡清高,不屑錢財,一大半都是自吹自擂;要視錢財為糞土,先得見過金山銀山,在珠玉堆裡翻過跟鬥,愚者見錢眼開、貪得無厭,智者卻由財富虧盈,了悟世事虛幻、富貴不永。佛家講究施捨,一無所有,如何施捨?故而釋迦生為王子,方能得證大道,換一個自幼衣食不全之人,證道立宗,反而難上百倍。”
“我懂了!”樂之揚恍然,“先生見過無數財寶,不將元帝遺寶放在眼裡。”
“財寶算什麼?”梁思禽冷冷說道,“天下之大,我也見過。”
樂之揚玩味話中真意,一時不覺痴了,忽聽梁思禽問道:“你想什麼?”
道:“鐵木黎不肯交人,我該如何應付?”
梁思禽想了想,又問:“你看鐵木黎武功如何?”
“迅雷霹靂,銳不可當。”
“與他較量,你有幾分勝算?”
“一分也沒有!”
“何必妄自菲薄。”梁思禽輕輕搖頭,“鐵木黎武功再高,也得用到真氣,若能以氣馭氣,未始不能亂其經脈、覓得勝機。”
樂之揚困惑道:“可他勁氣如刀,近身也難,近不了身,談何亂其經脈?”
梁思禽伸出左手,拈起一枚桃子,說道:“武功好比桃子,招式是果皮,淺薄無聊,一望可知;內功是果肉,肥美多汁者為上;至如桃核,則是人心,招式也好,內力也好,無心駕馭,都是死物。”
“先生的意思?”樂之揚不勝迷茫,“小子還是不太明白。”
“武學由表及裡。我見過你先前的武功,將對方招式納入自身節奏,此一法門,可謂‘破招’;遇上內家高手,內外相輔,自成一體,僅用‘破招’,難以撼動其勢,還須加變化,以勁馭勁,是謂‘馭氣’;遇上更強對手,神意相印,心與氣合,則須動其心、搖其神,使其內力難施、招式不繼,自然落入下風,是可謂‘攻心’。”說到這兒,梁思禽輕輕放下桃子,“兵法雲: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者無形之物,有形之物可當,無形之物難防。我有生以來,招式、內力見千見萬,能‘攻心’的人卻沒見過幾個。”
“雲虛算不算?”樂之揚問道。
“算一個。”梁思禽點頭,“般若心劍直入人心,若非雲虛胸襟不夠、境界有虧,那一晚,我也走不出紫禁城。”
樂之揚不覺悚然,過了半晌,才道:“先生此言,要我學會攻心?”
“攻心之道,豈是學得會的?”梁思禽微微冷笑,“破其招,馭其氣,也是攻心,內力岔了,招式亂了,人心也就亂了,有形無形,互為因果,並非一概而論。”說著攤開右手,“伸手過來!”
樂之揚伸手,梁思禽一翻手掌,搭上他的手心。樂之揚手心一熱,霎時間,梁思禽的真氣流轉歷歷分明,浩大無極,動蕩無邊,勢如怒海狂濤、撲面而來。
樂之揚微感窒息,急要收手,忽覺對方手上生出一股黏力,強勁絕倫,拉扯不開。
“落先生?”樂之揚心中震駭,“這是……”
“聽得見我的內力麼?”梁思禽渾若無事,神色平靜。
樂之揚不勝敬畏:“先生內力浩如江海……不,好比蒼天在上……”
“蒼天在上?”梁思禽怔了一下,不覺莞爾,“你試著駕馭我的真氣。”
樂之揚雖覺梁思禽真氣太強、不可撼動,但與他相處日久,深知此人言不輕發,行不妄作,當下專心凝神,聽其內勁變化,以“止戈五律”反制。
“周流六虛功”強橫霸道,樂之揚真氣一碰,好比冰雪向火、瞬間消融,不但帶不動對方的真氣,反如陷入深山巨澤,四野茫茫無際,下方深不可測。樂之揚面紅筋漲、汗出如漿,生出蚍蜉撼樹、無能為力之感。
他心氣一弱,內力頓也受挫,梁思禽知覺,冷冷說道:“大丈夫迎難而上,你要半途而廢麼?”
樂之揚與他目光一接,慚愧之餘,生出倔強傲氣,凝神聽勁,反複催動內力。比起“周流六虛功”,他的真氣渺小,好比滄海橫流中一葉孤舟,上下起伏,不由自主。
天地尚有虛實,縱如海水,也有流蕩起伏。樂之揚摒棄雜念,專心一志,審其實,沖其虛,或阻攔其勢,或順勢導引,窮思極慮,百方出擊。起初,梁思禽真氣渾然,顛簸不破,然而滴水穿石,久而有之竟有動搖之象。又過片刻,樂之揚勁力所過,對面真氣一動,隨他向前流轉。
樂之揚心生狂喜,待要一鼓作氣、帶動那股真氣。冷不防梁思禽身子一震,真氣暴漲,勢如高山滾石,呼啦啦直沖下來。樂之揚所發之氣七零八落,潰不成軍,對面不依不饒,沖破他的內力,湧入他的經脈。
“落……”完,渾身大震,筋脈灼熱,右臂僵直,胸口彷彿壓了萬鈞巨石,迫使渾身氣血直沖腦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