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樂之揚大惑不解。
“我為借風而來。”梁思禽神色平靜,“比起天下大勢,匹夫之勇不值一提。”
樂之揚急道:“雲虛可不這樣想,他一心只想取你性命。”
“百年宿怨,躲也躲不過的。”梁思禽看了看天色,“拖一時,算一時!拖過明天就好了。”一揮衣袖,轉身進了石屋。
樂之揚眺望山下,風雪悽迷,雲霧深濃,長林樹梢若隱若現,方圓十裡混沌一團;再看東北,萬山之中關隘沉浮,一縷號角不知從何響起,悠悠揚揚、斷斷續續;回首西南,天方晴好,雪城如印,冰河如帶,蜿蜒繞過蒼茫曠野,冰雪映日,大有神采。
樂之揚忽有所悟,梁思禽為何會挑這一座山峰,但因站在峰頂,燕雲大地盡收眼底,兩軍動靜一目瞭然。何時交戰?何時起風?盡在梁思禽把握之中。
“借風?”樂之揚喃喃自語,“風真能借麼?”舉頭望天,心中不勝迷茫。
忽然嘯聲又起,蘊含無窮怒氣,大有挑釁之意。雲虛困在陣中,深感不耐,發嘯挑戰,不料梁思禽志不在此,聽之任之,全無應戰的意思。
樂之揚呆了一會兒,回頭看一眼石屋,手按劍柄,向山下走去。
塞外騎兵入關,須得繞過群山,穿過隘口,路途迂迴遙遠,甚是耗費時日。沖大師曾為蒙古間諜,常年往來於中土大漠,為了機密從事,多次翻越燕山,因而老馬識途,行走之地險僻難行,然而處處都是捷徑。不過一日一夜,便已望見北平城郭。
這一日,三人坐下歇息,沖大師挖來山藥、茯苓,串上竹簽,燃起篝火烤熟,就著積雪吃過。
“寶輝公主。”淵頭陀微感歉意,“山野荒涼,讓你吃苦了。”
“大師言重了。”朱微說道,“吃苦不算苦,心裡苦才是真苦。”
淵頭陀慧眼通神,看出她心懷鬱結、難以開解,於是說道:“公主似有煩惱,不妨說來一聽。”
朱微想了想,黯然道:“說了也沒用,這些事每說一次,便多一分煩惱。”
沖大師眼珠一轉,笑道:“貧僧猜想,公主之憂,當與大明內鬥有關。”
朱微低頭不語,淵頭陀嘆道:“如此說來,貧僧當真愛莫能助。這是皇家之大悲,也是天地間的大劫數;朝廷兵多地廣、遊刃有餘;燕王用兵詭詐、膽氣沖天,乃是漢光武、唐太宗一流的人物,決不會輕易向朝廷屈服。兩軍相持,萬民遭殃,徵戰越久,罪孽越深。我等佛門弟子,身在世外,眼看世人執迷沉淪,也是有心無力,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朱微深感失望,說道:“佛法不能度世,要它又有何用?”
“菩提之心,得之於內,不假外求。”淵頭陀意味深長,“佛法不能度世,但可度人,懷揣如意三寶,縱在滔滔亂世,也能乘浮槎、越苦海,獲大解脫、得大自在!”
朱微笑了笑,說道:“大師要度我麼?”
“不敢!”淵頭陀望著朱微,雙眼瑩潤如珠,光芒恬淡柔和,“春有豔豔之花,冬有皓皓之雪,公主小小年紀,看淡生死,有違天道,不是大吉之兆。”
他話中大有玄機,朱微心思萌動,待要細問,忽聽遠處傳來一聲長嘯。
沖大師臉色微變,淵頭陀也皺起眉頭,朱微聽得詫異,問道:“那是誰?”
“有此修為的人物,天下屈指可數。”淵頭陀嚴肅起來,“聽其發勁的路數,應該是東島高手!”
“雲虛?”朱微輕輕叫了一聲,沖大師也面露憂愁。
淵頭陀沉吟道:“東島之王心胸狹隘,不是善男信女,能避則避,離他越遠越好。”
沖大師踩滅煙火,背起淵頭陀,三人徑向北平城走去。走了不出百步,霧氣漸濃,籠罩山林,上接雲天,風雪呼嘯嘶吼,砭肌刺骨,雙眼難睜。
突然間,沖大師停下腳步,叫道:“不對!”
“怎麼?”朱微問道。
沖大師一指地上:“看這個……”其他二人定眼望去,地上一堆殘灰,旁邊還有幾根竹簽。
“啊喲!”朱微不勝吃驚,“我們在原地打轉?”
“奇門遁甲!”淵頭陀環顧四周,“有人在這兒佈下了奇陣。”
“怪了!”沖大師說道,“荒山野嶺,誰會幹這事兒?”
淵頭陀忽道:“放我下來。”沖大師依言將他放下,淵頭陀盤膝而坐,沉思片刻,說道:“此陣手筆極大,天機宮燒毀以後,能夠布設此陣的人物屈指可數。聽雲虛的嘯聲,恐怕我們無意中闖入了是非之地。”
沖大師變了臉色,說道:“東島?西城?”
淵頭陀點頭,幽幽說道:“沒準兒布陣的就是那一位絕世奇人。”
“梁思禽?”沖大師想了想,“他當真來了中土?”
淵頭陀嘆道:“一月之前,他派弟子蘭追請我出關,你的所作所為,都是他寫信告訴我的;貧僧沒有親眼見過梁城主,可他的筆跡我一向認得;梁城主有通天徹地之能,雲虛向他挑戰,未免有些不智。”說到這兒,目光投向左近林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