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頭陀笑了笑,轉身下山,沖大師注目道:“寶輝公主仙逝,貧僧深以為憾,寶琴天音,從此絕響。自古生死輪回,在所難免,樂兄聰明絕頂,還望跳出情關、擺脫心結,保留有用之身,不要自暴自棄。”
樂之揚默不作聲,望著他空蕩蕩的袖管,忽道:“可惜,你斷了手,就算武功再高,也打不出那樣絕妙的羯鼓了。”
沖大師笑道:“羯鼓再好,也是身外之物,佛法有雲:‘若以色見我,以音聲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見如來!’”
樂之揚道:“我不懂佛法,只知你羯鼓之妙、天下無雙,就跟朱微的古琴一樣。”說到這兒,不勝黯然。
沖大師微微苦笑,又問:“樂兄還吹笛麼?”
樂之揚搖頭:“知音不在,還吹它幹什麼?”
“可惜、可惜!”沖大師嘆道,“高山流水,自此絕矣。”
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聽,後來鐘子期去世,伯牙以為世無知音,從此再不鼓琴。在場眾人,都知道這個典故,不意事隔千年,複又重現人間,一時無不惆悵,頗為樂、朱二人惋惜。
樂之揚兩眼望天,若幹往事湧上心頭,忽地嘆一口氣,說道:“大和尚,你我是敵非友,可也算是半個知音,從今僧俗異途,還望多多保重。”
沖大師知他心意糾結,遠非自身所能開解,長嘆一聲,飄然下山,走到轉折處,昂起頭來,縱聲唱道:“三十來年無孔竅,幾回得眼還迷照。一見桃花參學了,呈法要,無絃琴上單於調;折葉尋枝虛半老,拈花特地重年少。今後水雲人慾曉,非玄妙.靈雲合破桃花笑!”
他歌喉絕佳,貫穿雲石,一聲百轉,唱盡禪機法意,人已消失,歌聲無窮,飄蕩在泰山幽谷之間,餘韻悠悠,宛如一片雲煙。
樂之揚想起當年仙月居上,陪伴朱微,第一次聽見沖大師唱曲,那時繁華亂錦,道盡六朝興衰,今日聽過此曲,心中只剩空茫。
他痴痴怔怔,心緒萬千,忽聽山上有人叫道:“樂之揚!”
回頭望去,席應真走下山來,樂之揚乍然見他,胸中悲慟莫名,趕上兩步,跪倒在他身前,身子顫抖不停,眼淚止不住地流了出來。
“痴兒、痴兒……”席應真也是感慨莫名,拍著他肩頭,嗓子哽咽,一時說不出話來。
“席道長,朱微死了……”完這話,又大哭起來。
席應真沉默良久,幽幽地說道:“可惜她白白送命,還是止不住天下紛爭。”
“不,都是為我。”道,“如果不是因為我要救姐姐,如果我那天不去霧靈峰,如果跟她去了北平,我、我……”越說越傷心,淚雨滂沱,難以遏止。
席應真默不作聲,半晌說道:“看起來,貧道道行微薄,你的心結我也無法解釋。方才下來時,梁城主託我請你上去,他學究天人,或許可以為你開解一二。”
樂之揚收淚起身,梁思禽亦師亦友,樂之揚並非為他而來,可時既然來了,也不好不見,當下說道:“席道長也見了城主麼?”
席應真苦笑道:“我來見他,本是想勸他罷手,消弭天下幹戈。”
?”
席應真神色黯然,嘆道:“他什麼都沒說。”沉默一下,又說,“樂之揚,我在羅浮山修行,你若有心向道,不妨來山中找我。”
樂之揚心喪如死,席應真猜他難以久駐於塵世,怕他自尋短見,故而告知修行之地,望他萬般無奈,還可以託庇於玄門。
樂之揚也明白他的意思,點頭道:“若有閑暇,定去羅浮山拜望!”
席應真注視他良久,仰天嘆一口氣,負著兩手,搖著頭下山去了。
樂之揚轉身上山,八部默然尾隨。路上冷冷清清,一個行人也無。來到昇仙坊處,蓮航、嵐耘把守山道。蓮航說道:“城主有令,西城弟子留下,樂公子獨自上山。”
眾人面面相覷,樂之揚問道:“城主在哪兒?”
“玉皇頂!”蓮航恭聲回答。
樂之揚轉眼望去,八部之主垂手肅立,看他的眼神甚是莊重。
樂之揚心中怪訝,一步一頓,慢悠悠走上山頂。
玉皇頂為泰山之巔,古稱太平,又名天柱,也是歷代帝王封禪之地。梁思禽站在山崖邊上,袖手當風,脫去變相幻化,恢複本來面目,豐採俊逸,宛如神仙。
“落先生!”樂之揚上前拱手。
“你來了?”梁思禽含笑招手,“過來吧!”
樂之揚走到梁思禽身旁,兩人並肩,眺望山河。
“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梁思禽忽道,“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若不身臨其境,難以明白聖人話中的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