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看見路上很多餓死的人，但是一到晚上都不見了。晚上的茅草棚子裡會飄來肉香，他餓的奄奄一息想吃極了，但是他爹田有財去討了幾口沒給他吃，反而自己吃吐了。

他爹厭惡他是個賠錢的哥兒，在逃荒路上想要拿他換吃食，對他沒好臉色。他那時候不覺得害怕，但等他長大後的一天，才明白他爹那時候為什麼會吐。這時候，蟄伏在六歲逃荒那年的驚恐才迅速反撲侵襲了他的骨血，每天會惡夢，會害怕他爹。

他娘孫傲梅沒少因為他和他爹吵架，自小教他萬事要靠自己，做事要有章程計劃。如今，他娘更是為他的親事巴結吳啟河一家子，希望在其他村子裡找一個好人家。

他娘一直說在山狗村生不了根，山狗村的男丁也沒什麼前途，成丁也分不到田地和山頭，只有嫁去其他村子才能紮根不愁吃穿。

而和田幸一般大的，山狗村裡有個周家的周小青。

他知道，周小青也還記得小時候逃荒的事情。

田幸也從他娘孫傲梅的嘴巴裡，對周家看得透透的，心裡很不待見周小溪。憑什麼一出生就吃飽喝足的周小溪享受著偏愛的好處，明明還有更痛苦的人在。

田幸和身邊的哥兒正說的起勁兒，也在談論柳桑摔倒這件事。

“那柳哥兒摔了，怕是肚子裡的孩子嫉妒吧，看到他們家寵周小溪，那肚子裡的孩子怕出生下來和他大哥一樣，所以不想生在柳桑的肚子裡咯。”

“周家現在寵周小溪，還不是心裡有鬼，怕以前那孩子找上門吧。”

田幸還準備說什麼，就見同伴使眼色，他往後一瞧見是章小水站在他身後。田幸嚇得一跳，但又覺得自己反應太大給六歲孩子臉了。

田幸本就見不得章小水。他十四歲要訂親的年紀，還被他娘私下拿來和這個六歲娃娃比，田幸丟臉冒火的很。

尤其是最近章小水笑的太刺耳了，村子裡就這麼小，顯得他家多開心多有錢似的，明明都是吃不飽穿不暖的苦日子，就這小孩子不懂事才笑得出來。

這會兒藉著形勢隨即喝聲道，“背後靈啊，站在背後嚇唬人。”

章小水可沒怕他，“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喲。”

“柳叔叔摔倒和周小溪有什麼關系，你亂造謠小心爛舌頭。”

田幸還想說什麼，被旁邊的哥兒拉住了。說他別和小孩子計較，傳出去名聲不好聽。田幸這才作罷。

章小水和這田幸也不熟，見人歇火了他也就洗自己的衣服。田家挨著周家的，去周家會路過田家，總是聽見田家男人吼人，章小水耳朵被震的嗡嗡的響，每次都走從他家走得極快。

章小水快速洗完衣服後，就把木盆放背簍裡回家了。回到家裡，院子裡沒人，章小水喊了聲哥哥，章崢才從莧菜林子裡出來，手裡拿著一把豆子。

前幾天在院子裡用連蓋打豆莢會炸裂到處飛，即使用被單四周攔住了，還會飛濺出去。章小水沒事的時候就會到處撿，撿到一顆都像是撿著金子似的高興。

章小水見哥哥從莧菜林子出來，板著小臉道，“林子裡萬一藏了蛇，哥哥你就死翹翹了。”

章崢翻白眼學他口舌嬌氣道，“原來你知道蛇有毒會死翹翹。”

章小水吐了吐舌頭，開始晾曬衣服。

章小水道，“我要去看看周小溪。”

章崢不允許他去，說要看家，章小水只得說那等到下午再去看看。

章小水還把河邊田幸說的話給章崢說了，章崢說田幸就是嫉妒周小溪吧，自己被他爹非打即罵，就是見不得周小溪被捧在手心裡寵著唄。

還叫章小水離這種人遠一點，就是見不得人好，小心背後使壞。

章小水瞪圓雙眼，疑惑地望著章崢，“世上有這種人嗎？自己過自己的日子，又沒吃他家的，為啥背後使壞見不得人好？”

章小水眼神清澈純真，被盯著的章崢眼神閃躲，抿嘴有些不耐煩，最後只道，“聽我的沒錯。”

他見章小水還懵，片刻後道，“要是人都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那村子裡哪還有那麼多是非舌根子。”

章小水連連點頭，也察覺到章崢的脾氣了，這會兒耐心極好，沒辦法去安慰周小溪，那就安慰他哥哥吧。

於是被各種誇誇的章崢沒陰沉片刻，嘴角就忍不住上翹了。

另一邊，吳啟河家院子緊閉，趙麗花在院中來回踩著影子踱步，出門也不是進屋也不是，來來回回間不覺在院子裡走了許久，額頭冒汗手心卻是冷的發抖。

她之前聽見院子外撲噗通一聲有人連連驚叫，周小青驚慌大哭，嘴裡哆嗦不成話，又聽見柳桑痛苦的呻吟。

心裡咯噔一下，第一反應是趕忙跑出去看看情況，但遠遠見大肚子的柳桑摔她家門口，地上隱約見紅，慌忙之下竟跑回家裡反手關了堂屋大門。

山子和吳啟河都出門收穀子去了，她在家做早飯，這會兒聽著門外動靜哪還記得鍋裡的飯。腦子嚇得混沌成了漿糊，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著急卻沒有出口，最後心想著以前和柳桑還能說上幾回話，哪能真見死不救的。

趙麗花哆嗦下，準備開門出去，卻見章有銀和李瑜一前一後的跑來了。趙麗花扶著門框心裡鬆了口氣，原本準備開啟門的手卻也沒力氣開啟了，人還往陰暗裡藏了藏。

而孫傲梅做農活回來，揹著一大背簍苞谷對趙家門前的爛泥濘路心煩的緊，這幾天過路都要拿木棍插著不然滑溜的很。

心裡罵歸罵，但誰讓人家是村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