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崢熱得拿蒲扇扇風,一屁股坐在草團上,望著院子裡活蹦亂跳手指蒼天的章小水,不知怎麼的,就想起了正月十五的時候,來鎮子上巡遊跳大繩的戲班子。
章崢沒忍住笑了下。
章小水這幾天折騰壞了,有時候只是進屋裡喝口水,出來就下雨了。導致他和章崢像站崗放哨似的,總得留一個人在屋簷下守著,時不時還用耙翻下雜糧穀物。
就這樣折騰好幾天,章家的穀子終於曬幹了。借了虎家的風車揚風去除幹癟空殼,好穀子裝袋藏家中床底下。
章小水長舒一口氣,小老頭似的嘆氣,“這下老天爺就算哭成淚人了我也不在乎了。”
“哦,接下來是捉老鼠了。”章小水熟門熟路的道。
章崢則是看著家裡那三袋穀子和雜糧,“一年感覺也不夠吃啊。”
兩畝地産量低,一共收得穀子兩百十三斤,這點東西吃幹飯還不夠塞牙縫。往年緊吧吃粥混著洋芋、苞谷能過個一年,但今年是置村第六年要開始收糧稅了。
大豆收了五十斤,花生二十斤,苞谷沒過稱,五六個苞谷撕開葉子紮一捆還在院子裡曬著呢,但個頭也不大,摘的時候還有好些癩頭嫩粒兒,給孩子們燒苞谷吃倒是合適。
兩家秋收都收完了,周圍其他村子可還還得忙個十天半月的,那些人家祖祖輩輩在此生根,成丁還會分二十畝永業田,一般家裡父母俱在不分家,可想這些都人家起碼三個壯漢勞動力,田地動不動就接近百畝。
一年忙到頭秋收不抓緊就泡在地裡了,所以家底稍稍殷實的都會請小工。這會兒小工還難請的很,基本上自己家裡都有東西忙活。但總有家裡窮困沒地的,比如山狗村的人。
章有銀帶著程武打算去大莊子找小工賺點散用錢。
但他們沒去成,因為周圓家毫無徵兆的就出事了。
周圓家的兩畝地稻穀也要收割,還開了幾分地種豆子。周圓這幾日辛苦的很,剛和城裡酒樓搭上生意,要求每天都送三板豆腐。
早上送完豆腐馬不停蹄回來收稻穀,一天到晚連軸轉,有時候回到家褲腿一腳泥都忘記洗,一坐在飯桌上,飯沒吃兩口就上下眼皮子打架,累困的不行。
大肚子的柳桑心疼男人,不顧周圓勸阻,自己下地收豆子。在村裡大肚子幹活直至生産的婦人哥兒多的是,柳桑覺得自己小心點也行。
但是路過山子家門口沒小心滑到了,當即疼的起不來,血染紅了褲腿,嚇得周小青一路哭著回去想找他爹。
周小青嚇得腿腳發軟,幾乎一路跌跌撞撞哭著跑回家。周小溪在院子裡玩泥巴,見到他哥兩眼發急臉色煞白的跑回來,頓時嚇懵了,他也嚇得嚎啕大哭,見他哥哥褲腿上還有血以為他哥要死了,嚇得抱著他哥哥哭,嘴裡喊著他哥不要死不要死。
周小青本就嚇得口齒不清話都哆嗦,也更加沒心思解釋,這會兒見到周小溪一個人在家,才想起他爹還在城裡送豆腐沒回來。
於是周小青跑章家喊章有銀幫忙。
章有銀剛好和李瑜都在家,聽見這訊息立馬跑過去,章小水兩兄弟心裡擔心也要去,但大人叫他們在家看家,不得亂跑。
看家是一方面,流血傷人的事情讓孩子見著受驚了,怕是要夢魘生了病。
章小水見大人匆匆忙忙走了,皺眉道,“哥哥,你說柳叔會不會有事啊。”
章崢對柳桑沒多親熱,柳桑不大和孩子玩鬧也不愛說話,印象就是黑黑壯壯的,幹活很利索,喂雞鴨掃院子反正就沒停下來過。
而且根據他觀察,柳桑對周小青和周小溪都差不多的,這很讓章崢覺得有好感,但他猜測可能周小青和柳桑樣貌更相似。
章崢心裡緊了下,他怕柳桑出事,雖然不喜歡周小溪但是他不希望小夥伴經歷他以前的絕望。
章小水見哥哥沉默,心裡更緊張了,他道,“我們給菩薩作揖許願吧,菩薩聽到了肯定能保佑柳叔的。”
章崢道,“你前幾天還罵天呢。”
章小水信誓旦旦道,“菩薩是菩薩,天是天吧,菩薩可不會像天那樣說翻臉就翻臉。阿爹說菩薩會保佑我們的,只要誠心。”
章崢覺得菩薩可能是聽不過來的,不然他阿爹就不會病死了,天底下也就沒這麼多窮苦人了。
不過章崢順了他的意思,章小水當即就跪在院子邊對天磕頭,嘴裡還碎碎念保佑消災除病,順順利利無病無痛的吉利話。
他見章崢沒動沒說話,拉著他一起跪,“菩薩能看到的,菩薩可靈了,阿爹去年冬天病的吃什麼吐什麼,我就這樣跪著祈福沒兩天就好了,一定要心誠則靈!”
章崢心裡微動,順著章小水扯他手臂的力道跪著,只是話還是不肯出口,只默默唸。
兩人求完菩薩,章小水便把家裡的髒衣服拿去河邊洗,章崢也要去,但是章小水要他留家裡。這會兒天看著萬裡無雨,院子裡曬的苞谷、辣椒都要人收的。尤其是辣椒沾不得一點雨水,一沾雨水就變白發黴。
章小水望著這朗朗乾坤,白雲還是像棉花糖一樣,完全不見一點烏雲和天塌下來的徵兆。
他去河邊的路上還聽見田裡的幾個村民話,言語裡滿是對秋收的喜悅,雖然沒幾個收成,但好歹有吃的了。
章小水突然覺得好割裂,現在周小溪應該害怕的直哭周小溪的天要塌了,他洗完衣服還是去陪陪他。
去河邊洗衣服時,河邊有幾個十三四歲的哥兒在,其中一個便是孫傲梅的哥兒名田幸。
田幸六歲和大人們一路逃荒避戰來這裡,對這段逃荒記憶十分深刻。
有時候人走著走著,就突然倒在了路邊,有的人手裡拿著破碗,倒在了門戶緊閉的村口,那破爛口袋一掏出來是一把發黴的大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