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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條件

章小水剛剛顫了顫的心髒,見崔大郎絲毫沒架子的模樣安穩很多。

他道,“其他村子也會漚肥啊,但他們只會丟一些草河泥和家肥埋在地裡,或者在地裡燒土肥。這漚肥的法子說著簡單,可各種東西混合出的肥力不同,有的適合水田的,有的適合山地的,而且比例和發酵天數溫度都不準確,那出的肥效就千差萬別,就是最簡單的燒土肥也是一樣的道理。這還得看莊稼戶的個人手感。再說,每個土壤要的肥都不同,好比沙地、黃土、黑土……”

章小水說的頭頭是道,崔大郎聽了才發現種田原來還有這麼些細節。

難怪前朝有人編撰了一本農書涉及漚肥的法子能得到天子青睞,直接連升兩級。

崔大郎又有些奇怪,那山狗村會漚肥的人家是怎麼學會漚肥的?且前朝也有推廣漚肥法子,怎麼華水縣這邊漚肥還是那麼落後。

章小水道,“是我們村一個大嬸她老家會種田,世代自己摸索出來的。至於前朝推廣什麼法子,我年歲小不知道。不過……”

章小水頓了頓,還是道,“也聽說書的講,有的官員不重視農事,不管百姓莊稼如何。四年一調任,在農事上投入的産出收效慢,不及其他商戶收稅顯著。”

崔大郎看向李瑜,這說書的先生怕就是這位主人家夫郎吧。

倒是說的沒錯,即使朝廷有新的種子和漚肥法子推廣,可地大物博地貌氣候都不一樣,真放地方上推行,不得反複實驗個好幾年。農事週期太長了,官員調走前都沒個結果,對官員功績並無益。

種種原因導致地方上農事落後,百姓基本上只畏懼衙門,沒有打心底的敬。

崔大郎心裡嘆息,正想著胸中一展抱負時,就聽章小水笑得特別開心的道,“不過我們這位新縣令大人就不一樣了,他又是耕牛又取消入城稅的,一看就是心繫百姓的好父母官。”

“而且現在縣城裡的風氣治安都被新大人管好了,白天的商販和晚上的夜市明顯比以幾年前熱鬧的多。”

“我家兩畝田種姜,租一畝水田種稻穀,兩畝旱地種雜糧,三畝麻地,家裡三個勞動力,全靠這個也吃不飽飯。我家平時還會進山打獵,殺豬,但這樣也只勉強維持溫飽。種田靠天吃飯,就像今年老天爺不賞臉,萬一年成不好鬧饑荒,我家又沒餘糧全家都得餓死,所以我家就要想辦法另謀出路了,想進城擺攤做點小吃。那這樣人手就不夠了,就要買牛來緩解下。”

崔大郎還想他們家要怎麼謀出路,一聽是進城擺攤,有些不看好。

農家子多數連大料都認不全,就是醬油和醋都很少有人買,給了好東西都不會做。這是他躥鄉走訪得出的經驗。

華水縣城裡一共就那麼幾類吃食生意。麵食類的包子饅頭面餅,糕點類糖類,湯粥類。崔大郎是不會虧待自己嘴的主子,大街小巷都吃過了,味道很一般。哦,也不是,菜市場那邊有一家魚肉餃子還挺口齒留香,但對他這種吃慣美味兒的來說,也不值得掛懷。

一個品種可替代性的攤販太多,味道除非特別出挑,否則怎麼盈利,且這種手藝類的都是世代家族傳承,自然比一個農戶人家冒然跑去城裡擺小攤勝算大。

章小水不知道崔大郎的想法,他還不忘記拍馬屁,“以前我家也想擺攤呀。但是城裡各種名頭的稅目太多了,就是街道司的管理費每月都不下五十文。還有很多地痞流氓收保護費,要是鬧到衙門人家衙門有人先打你板子,還得罰錢。”

崔大郎生氣道,“豈有此理!”

章小水笑道,“不過現在好啦,來了好的父母官,我們日子就有奔頭了。”

崔大郎點頭,心中又感慨萬千,頭一次領悟到那句話,“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繁華的京城之外,竟有這等食不果腹的窮鄉僻壤。書上也多說鄉下人粗鄙愚昧自私又目光短視,他確實覺得大部分都是如此。可這會兒站在他面前侃侃而談的少年,自信大方又樂觀堅韌,比京中紈絝子弟、後宅嬌養的哥兒多了份蓬勃的生命力。

崔大郎厭惡朝堂汲汲營取,討厭家族盤根錯節的利益關系,不考取功名,在京中也算的上不學無術不務正業的紈絝子弟了。他又不聽從家裡聯姻,被發配到了這窮鬼地方。

他剛來華水縣時也是賭氣想要憋一口氣證明自己。但帶著護衛下村走訪兩個月後,崔大郎看見民生艱辛,年輕人血性上來了,想真心實意幹出一番事實。

不說幹多轟轟烈烈,起碼讓大部分村民和這家人一樣,日子有盼頭,臉上有生氣。

他又和章小水聊了會兒當地村民的日常,問了許多在章小水看來很白痴的問題,比如兩畝田畝産這麼低,怎麼吃飯的。

為什麼河邊的棕櫚樹都被刮皮了,用來幹什麼。

為什麼大黃村比山狗村大,還沒有水車,你們村只十戶人還有水車?

聽說養豬賺錢,你們怎麼只養一頭,怎麼不想靠養豬賺錢,這不比擺攤靠譜穩定多了。

章小水原本以為都是縣令了,那一定是無所不知的。他對好縣令的想象是一縣之主,小到種田播種,大到裁決判案都十分清楚。因為他從他阿爹口中,外祖父就是這麼一個人。

看來面前這個人也不見得是好縣令了。

而另一頭的崔大郎感受到了章小水的懷疑,原本端起架子高高在上的感覺撐不住了。

果然在無知事物面前人都沒底氣。

尤其是章小水那清澈閃亮的眼睛逐漸失望,看得崔大郎渾身不自在。

兩人齊齊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個意思。

原來並無什麼不同,在認知方面沒什麼卑賤之分,每個人都有懂和不懂的,對方懂的就一定深奧,他懂的一定貧賤嗎?也沒必要拘謹自卑,章小水齜牙道,“謝謝崔先生。”

崔大郎不自在,被一個小哥兒比了下去,丟人。面上只端起和善的笑意,努力擺出成熟深沉的模樣。

可章小水已經不怕他了。

章小水還正準備問崔大郎“遊商”的經歷,就聽灶屋裡洗鍋的動靜,鼻尖一動,菜香隨著茅草屋頂嫋嫋升起的炊煙在院子裡縈繞。

此時日頭偏西了,一日五餐吃食精細的崔大郎被這香氣勾得咕咕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