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小水一直單膝跪地,原地沒出聲。
像是無聲固執的對抗。憑什麼行了,他一條賤命,害死那麼多人,毀了多少人,他死了就行了?憑什麼。他就該千刀萬剮,活活疼死。
但……章小水閉了閉眼,壓下翻湧的情緒。
再睜眼,一切翻篇了。
不念過往,不畏將來,活在當下。
當下……章小水抬頭,抿嘴欲言又止,最後只得接受這不完美的結局,他憤憤羞惱道,“我腳麻了,你不知道拉我一把嗎!我要給阿爹說!”
章有銀啞然,而後一笑鬆了口氣道,“好好好,腳麻好腳麻好。”
章有銀拉起章小水,章小水才發現自己手腳顫顫發軟,手指頭都抬不起來了,不知道是脫力還是驚懼回神了。
只得被他爹像抱弟弟們那樣抱在手臂上。
倒也顧不得害羞了,只覺得睏倦踏實。
程武道,“剛剛那麼兇殘,現在怕了。”
虎平頭道,“別聽他說,你已經心慈手軟了,要是我,一錘爆漿。”
兩人說著就去處理屍體,這好處理的很。附近就是天坑,意外夭折的孩子未婚人都丟天坑裡。這也是他們都篤定林屠夫會藏在墳林這邊出手,沒有比雪夜天坑更好的地段了。
雪花變小,雨水變大,淅瀝瀝的淋著夜路上的四人。
章有銀見章小水發抖,他把自己身上的棉襖脫了裹在孩子身上,然後道,“水寶厲害著呢,想我十五歲殺人的時候,嚇得好幾天不敢睡覺。”
“你程武叔叔嚇得尿褲子,在三軍前被批典型。”
虎平頭道,“原來程武還有這面,我還以為天生就殺人不眨眼的。”
程武著急道,“不帶這樣的啊,在孩子面前給我留點面子啊!那是我以前,我現在也很厲害的。你知道的,水寶,程叔很厲害。”
大人吵吵鬧鬧的,聲音好像把雨水隔絕了,形成了暖和的包圍圈,章小水腦袋有些暈,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的,好像被抽了脊樑骨似的,整個人癱軟無力,只能窩在他爹的手臂間。
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依賴著大人,大人是他眼裡最厲害的,最令人安心的。
現在也是最厲害的。
給他們遮風擋雨,又庇護著他們莽撞前行。
血液經過仇恨燃燒,終於平靜了下來,心底大石粉碎,章小水眼皮沉沉,裹在身上的棉衣厚實,又縮在他爹的懷裡,好像回到了阿爹的肚子裡,暖洋洋的,耳邊隔著他爹模糊的說話聲。
章有銀見孩子暈了去,終於緩過來似的,“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孩子偏了性情。”
程武不懂這些,孩子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不挺好嗎。
厲害著呢,他們水寶。
虎平頭道,“你是當局者迷了,只擔心孩子偏執,但我看到的是孩子果斷堅定,心思清明,知道自己要做啥在做啥。他不是一時起意,是再三斟酌後的決定。從五月到現在,半年了,每天惦記著一件事,了結那會兒情緒上頭也正常。”
“你怕是也沒睡過一個好覺吧。嘴上說尊重孩子意願,背地裡自己偷偷跟著。要不是我和程武注意你動靜,你連我們都瞞著。”
程武也道,“是啊,不夠兄弟了。傷心。”
章有銀道,“那你哭個看看。”
程武道,“你郎心似鐵,我回家給我媳婦兒哭。”
虎平頭不知道想到什麼,朝程武擠眉弄眼的笑。
他媳婦兒給他說這事,他都還不信,沒有男人不會的吧。
程武這個傻大個兒。
三人回到許桂香家時,柳桑帶著孩子們也在,柳桑見他們一個個身上都帶著點血,眼睛有些驚嚇,但很快對一旁要爬程武身上的丸哥兒道,“爺爺們殺豬剛回來,明天再玩。”
丸哥兒點頭,“明天找程爺爺玩!”
程武對孩子愛的很,連連笑,洗漱好了手,抱著趙蘭鳴就回去了。
許桂香把虎二郎鎖門裡,叫孩子睡。才小聲問,“都解決了?”
虎平頭點頭。
許桂香喃喃道,“真是瘋了,讓孩子幹,不怕陰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