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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街角的梆子聲響過後,便已到了三更,楚鳴珂倚在轎子裡養神,細微的晃動就像波濤,小小的轎輦像是一葉扁舟,在混沌中隨波逐流。
他精神很差,皇貴妃的胭脂也遮不住那張臉上的蒼白與虛弱,番役的腳步聲和不遠處羽林衛巡邏的聲音重疊,徘徊在耳畔很雜也很亂。
楚鳴珂睜開眼睛,只覺得視線模糊、眼前陣陣發黑,他將轎窗上的小簾掀開一角,問:“還要多久能到?”
跟在轎旁寸步不離的戚均卓聞言,忙道:“快了,到前頭拐個彎便能看見靈濟宮了。”
正說著,一行人打彎進了衚衕,見前方有錦衣衛攔路,戚均卓擺手示意落轎,高聲喝道:“什麼人?”
話音未落,列隊等候的錦衣衛自動分為左右推開,讓出一條通路來,孔從玉將箭插入腰間,單手架著繡春刀走至近前一禮,笑道:“千歲。”
轎內的楚鳴珂伸手打簾,藉著西廠門外的燈火上下打量他,孔從玉穿一身大紅織金飛魚服,胸口飛魚類蟒,在通明燈火下熠熠生輝,張牙舞爪地像是要吃人。
片刻後,轎簾倏地落了下來,緊接著,楚鳴珂低沉的聲音傳出:“上前來。”
待到轎夫與西廠番役都推至一旁後,孔從玉才大步上前,走到適才戚均卓站著的位置停下,偏頭看向轎窗上緊閉著的小簾,又叫了一聲千歲。
“何事?”楚鳴珂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卻較平日裡多了些疲倦,孔從玉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扇緊閉的小簾,答非所問:“千歲這兩日身體可好嗎?”
他等待片刻,楚鳴珂溫暾的聲音方才響起:“死不了。”
聽見他疲憊無力的聲音,孔從玉的眼中浮現出擔憂,壓低了聲音道:“既已將馬送入武靈圍場,譽王能否回京,皆在皇上一念之間,千歲心知肚明,又為何要不顧性命上前?”
半晌沒有得到回答,孔從玉的聲音變得急切起來:“千歲……鳴珂,皇後已經薨了十八年了,譽王空有個嫡子名頭,哪裡爭得過晟王?你幫他進京,得罪了內閣能有什麼好下場?當年定遠侯何等風光無限,還不是落得個……玉麟邊騎戰無不勝,也在他們手中一夕覆滅,他們扶持的是晟王,就算譽王進了京又能如何?”
“所以……”一陣輕微的咳嗽聲後,楚鳴珂開口反問,“這就是你替晏同春前來探我口風的理由?”
孔從玉擰著眉,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道:“我今日來不是為著晏同春,我是為了你。如今你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何必為了譽王冒險?你難道忘了當年……”
“我沒忘,”車簾被掀開,光將楚鳴珂下半張臉照亮,映得他的雙唇愈發豔紅,“我不管晏同春信不信,譽王獻馬的訊息早在內閣和司禮監攔下奏章前就已經送進了乾清宮。你回去交差吧,其餘的話不必再說。”
說完,楚鳴珂敲了敲窗沿,等候在不遠處的番役便上前抬轎,不顧門前的一眾錦衣衛,浩浩蕩蕩進了西廠大門。
孔從玉仍在門外不願離去,戚均卓下令關門後扶楚鳴珂下轎,突然聽見他問:“均卓,我們來這裡多少年了?”
“再過幾個月,便滿六年了。”
人這一生又有幾個六年呢?從此刻開始,往後倒推,一個、兩個、三個,不過是三個六年,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楚鳴珂揮開戚均卓,獨自進了房間,在桌前點起一盞微弱的孤燈,桌上的銅鏡中倒映出他此刻的容貌——鏡中的那個人臉色病態而蒼白,五官在昏暗的燭光下顯得模糊而朦朧,唯一能看清的,是那兩片嫣紅的嘴唇。
他盯著銅鏡出神,甚至都開始有些不認識自己了,他覺得建寧帝說得對,他不是人、像個鬼,生生死死生生,終日遊蕩於這如囚籠般的皇城之中,不得安息。
恐懼在楚鳴珂的心中陡然升起,他抓著那面鏡子湊近看,惶恐地想:我先前是長這個模樣嗎?
他努力地回想,卻想不起自己早些年的樣貌,唯一反複出現在腦海中的是老太監雪白而粗糙的老臉、泛著紅脂油光的大嘴、稀疏棕黃的牙還有那縈繞耳畔的尖細難聽的聲音。
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他將那面鏡子砸向地面,銅鏡躺在地上、碎成幾瓣,倒映著屋內昏暗的燭火。楚鳴珂的口中發出困獸一般的低吼,他抓起浸在盆中的面巾,粗魯地擦著嘴唇上的胭脂,熱水順著他的手淅淅瀝瀝地往下流,浸濕了他的蟒袍,將緋紅的衣袖染成更為猙獰的血色。
“大人的胭脂那樣美,這便擦去了豈不可惜嗎?”
燈火照不到的黑暗中響起赫連昭的聲音,桌前的楚鳴珂緩緩轉身,陰鬱地望向他。
楚鳴珂散了發,烏黑的長發垂在頰側,將他的面板襯得更白,已無人色,唇角的胭脂被擦開,直沒入頜骨,在蒼白如雪的臉上留下一道如傷口般醜陋的疤痕。
他們彼此沉默地相視,隔在中間的是月光,赫連昭靜靜地注視著他,在那雙眼睛裡看見怨恨和瘋狂,他覺得楚鳴珂就像一頭狼,屬於草原、屬於天地,卻被獵人關進鐵籠,套上鎖鏈、拔去爪牙,仍殊死拼搏、捨命抵抗。
他也是一頭狼,他的脖子上也戴著鎖鏈,但除了他自己,沒人能將他馴服。
這一刻,他彷彿和楚鳴珂感同身受了,他們拼命地撕咬脖子上的鎖鏈,哪怕牙齒崩壞、皮開肉綻、鮮血淋漓,也絕不鬆口。
他們被關在同一個鐵籠裡,為了生存而撕咬在一起,又或者說,在暴力與血腥裡依偎在一起。燈盞落地發出響聲,倏地熄了火焰,月光卻更亮了,照在那件被熱水打濕的蟒袍上,用金線繡成的坐蟒瞪圓了眼睛,在黑暗中注視那兩道糾纏在一起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