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鳴珂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認真地想了想,然後虛心請教:“閣老覺得,我該怎麼辦?”
這話問得沒什麼誠意,比起請教更像是戲弄,楚鳴珂欣賞著晏同春變化的臉色,笑著繼續:“都說到這裡了,閣老不如想想,既然只私購戰馬這一條莫須有的罪名就足以叫陳倫達滿門抄斬,我又為什麼要大費周章地將那三千匹戰馬放在忌川軍隊南下的必經之路上?”
晏同春渾身一悚,難以置信地看向他。
“當年陷害我父親通敵的證據之一,正是閣老從陳倫達那裡拿到的,忌川太師圖歡的親筆信,”楚鳴珂一字一句地說道,最後幾個字幾乎咬牙切齒,“我就是要圖歡來,我要在順京城外殺了他,帶著他的頭顱去給我父親請罪。”
“你憑什麼殺他……”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晏同春已經想到了最壞的可能,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楚鳴珂的回答比他所能想象的還要令人毛骨悚然:“閣老被請來之前,應該聽兵部徐大人說過,危素臨陣倒戈之際,邊境大亂,有一支邊軍失蹤了……”
“他們現在在我的手裡。”
楚鳴珂平靜地說道,話語落地卻如驚雷,晏同春渾濁的雙眼猝然睜大,他扶著扶手激動得想要站起來,急喘道:“不可能……不可能!邊軍一直在段雲平手裡、在傅寧手裡,怎麼會聽你的調令……”
“因為我是定遠侯單牧川的兒子。”楚鳴珂回答道,晏同春的聲音戛然而止。
“另外,”楚鳴珂語調平平,似乎從來沒把面前的晏同春放在眼裡,“我手裡還有一支軍隊,在武靈圍場。十八年前,你費盡心思也想要將其除掉,這支軍隊就像懸頸之劍,只要他們在,你就日夜難安。”
晏同春如遭雷擊:“你是說……玉麟、邊騎?不可能!不可能——”
楚鳴珂無視了他的震驚,繼續說道:“我借陳倫達之名暗中與圖歡聯絡、阻忌川與雁門關外、在段雲平死後派人暗殺傅寧,你問我到底想幹什麼,我現在告訴你。”
“危素忌川在攻古北口,離順京最近的駐軍在保定府、永平府和天津衛。永平府和天津衛的駐軍是備倭兵,不能輕易調動。今年開春大雨,北直隸鬧了水災,洪水沖毀官道,保定府兵就算拋卻糧草輜重、日夜行軍,趕到順京最快也要七天。可一旦古北口被攻破,聯軍沿燕山南下,不出三日就可抵達順京城下。”
“順京裡的人一輩子也沒打過仗,遇到危素騎兵不需戰便敗了。神樞營、神機營兵員不過萬人,皇上現在能依靠的只有武靈圍場的玉麟邊騎,我要用他們,為單家平反。”
刑房內靜悄悄的,晏同春愣在原地,說不清是震驚還是困惑,難以置信地看著楚鳴珂。良久,他突然動了動,然後爆發出一聲嘶啞的大笑,看向楚鳴珂的眼神中竟帶著憐憫。
“平反?哈哈哈哈,平反!楚鳴珂,我到底是該說你赤子之心,還是笑你痴人說夢?我以為你什麼都知道,可沒想到你查了那麼多、做了那麼多,竟然到現在也不知道到底是誰害了單牧川!”
桀桀沙啞的笑聲在廠獄中回蕩,伴隨著晏同春喉間發出的嘶嗬聲、咳嗽聲,他笑得前撲後仰、上氣不接下氣,像個荒唐的瘋子:“痴兒,痴兒啊!你難道到現在還以為,單牧川之所以會死,是因為他通敵叛國?”
楚鳴珂的聲音少見地顫抖了起來,他站起身,走向晏同春,怔愣問道:“你什麼意思?”
晏同春胸口發疼,卻仍哈哈大笑:“你以為,先帝那麼多兒子,憑什麼當今的皇上能坐這把龍椅?”
“因為他背後有單家、有我爹。”楚鳴珂站在晏同春面前,說。
“就因為他背後是單家!”晏同春抬起頭,冷冷地注視著楚鳴珂,“你與譽王親厚,因為他是皇後的養子,可如果皇後還有別的兒子、如果當年二皇子不曾夭折,你與譽王還會那樣親厚嗎?”
這句話不知何處觸及了楚鳴珂的逆鱗,他猛抓住囚服衣領,將晏同春從椅子上拽了起來:“住口!”
“皇後姓單,就算她不是單牧川的親妹妹,她的兒子身上也照樣流著單家的血,單家世代簪纓、樹大根深,單牧川功勞汗馬、千秋彪炳,玉麟邊騎能拱衛這張龍椅,也能將這張龍椅推翻,廢立就在單家一念之間!”
“你胡說……”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崩塌了,楚鳴珂雙眼赤紅、目眥欲裂,失聲怒吼,“你胡說!住口!我叫你住口!”
衣領越收越緊,幾乎勒得晏同春喘不過氣來,但那雙老眼卻亮得發光,他咧嘴大笑,盯著楚鳴珂,像條陰毒的蛇:“百足之蟲尚且死而不僵,你該不會真的以為,沒有皇上的授意,這樣聲名顯赫的單家、這樣百戰百勝的玉麟邊騎,說倒就能倒下吧?”
“我不信……我不信!我殺了你——”
楚鳴珂死死掐住他的喉嚨,眼中閃爍著恐怖至極的殺意,晏同春被掐得兩眼翻白,仍掙紮道:“你以為他的皇位是怎麼安穩坐到今天的?你以為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喘不過氣,晏同春的聲音愈發沙啞,卻笑意更甚,他用那雙憋得猩紅的眼睛去看楚鳴珂,像是在看路邊無家可歸的貓、四處流浪的狗:“就算司禮監大權獨攬、閉塞言路,無人能越過他們直奏禦前,皇上的身邊,不是還有你嗎?難道只憑我晏同春一隻手,就真的能把順京、把大楚的天給遮了?楚鳴珂,你真是,天真得可笑……”
“不可能……不可能!皇上和我爹情同手足,他們是兄弟,他還娶了我姑母……”
楚鳴珂惶然失色,口中喃喃不止,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般脫力後退,晏同春摔在地上,仍在大笑,那笑聲縈繞耳畔,像是囈語,又如同詛咒。
“我不信,你騙我……你騙我……”
信仰出現裂痕,而後悄然崩潰,楚鳴珂不住搖頭,口中發出低啞含混的自語,突然,他猛地轉過身,奪門而去,循聲而來的戚均卓只來得及叫一聲督主便被推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