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春雨已停了多日,但天仍沒有放晴,楚鳴珂獨自提劍沖出靈濟宮,身後跟著戚均卓及追隨而來的西廠番役,他穿著深紅色的蟒袍,血染一般,袍上坐蟒張牙舞爪,駭人至極,在壓抑陰沉的天幕下如同修羅惡鬼,將周圍百姓嚇得四散而逃。
自林登下獄後,楚鳴珂血洗司禮監上下,如今的司禮監門可羅雀,早已形同虛設。值守的錦衣衛倚著門框打瞌睡,恍惚間看見一道緋紅身影如風般掠過,推開大門徑直而入,他嚇得睜眼,再去看時便是一眾青衣番役魚貫而入。
楚鳴珂不顧周圍迎上來的太監,直奔存放歷年奏章的文書庫房,一劍斬開門鎖,破門而入。
他扔了劍,沖進屋內四處尋找,架子上的書箱被一箱接一箱地拖下來扔在地上,被翻開的奏章到處都是,混亂無比。
循聲追來的太監急得大叫,高喊千歲,哭著要求饒,卻見屋內的楚鳴珂捧著一本奏章,如遭雷擊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本奏章已有很多年了,紙張略微有些泛黃,字跡很小,唯一清晰可見的,是奏本尾處,建寧帝用朱筆親寫的“準”。
街上有些吵,四處都亂哄哄的,巡邏計程車兵很快上街,不多時,吵鬧聲漸息,赫連昭關上了窗戶。
“如今形勢對我們不利,城中四處在抓危素人,將軍還是少露面的好。”
一楚人打扮的青年人推門進來,言語間卻仍能聽出些許危素口音,赫連昭沒應聲,只擺手示意他坐,那青年便在桌邊坐下,壓低聲音道:“我們的信鷹在武靈圍場周圍被射殺,但信還是送進來了。”
赫連昭仍舊一語不發。
“西廠那個姓戚的千戶說得不錯,那枚玉佩確實是陳倫達父親的遺物。當年臚朐河畔,老將軍斬殺陳倫達的父親,將他的頭顱帶回王庭獻給汗王,又將他的玉佩獻給了公主。”
“你說誰?”始終垂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的赫連昭猛地抬頭看向他,嗓音帶上了幾分顫抖,“獻給……誰?”
“赫連瓊公主,當今的皇貴妃。”青年肯定道。
“玉佩上有一個缺口,是當年王庭被攻破時在戰亂中磕破的,絕不會錯。”
身體似乎已經不受他的控制了,赫連昭怔在原地,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既已經獻給公主,又為什麼會回到我阿塔手裡?”
“我去找了隨老可敦前來順京的侍女,她告訴我,十八年前定遠侯死後,遠在順京的皇貴妃曾來信,要她去雁門關外接一個孩子,帶回危素,送給畢力格老將軍撫養。”
恍然間赫連昭突然想起那夜楚鳴珂似是而非的話,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手腳止不住地發冷,冷得他渾身顫抖,快要說不出話來了:“什麼樣的孩子?”
“是個男孩,大概一歲,據侍女說,皇貴妃還在信中提到,因那孩子年歲尚小,恐被調換,特意說明其肋間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紅色胎記……”
聲音在遠去,赫連昭仿若沉水,耳邊朦朧一片,好像什麼也聽不清了。
他下意識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肋間,隔著衣服按住那枚紅色的胎記。
“那侍女從小與公主一同長大,親如姐妹,王庭被攻破時,她為救公主引開敵軍,下落不明,直到公主被帶去順京後才被找到。”
青年沒有發現赫連昭的異樣,繼續說道:“她的男人和孩子還在危素,我叫人拿了她的兒女威脅……將軍?將軍?”
見赫連昭沒反應,他又叫了幾聲,赫連昭猝然回神,如溺水之人重新呼吸到空氣般急促地喘息著,青年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出了滿頭冷汗,忙去一旁的臉盆中拿面巾。
他將洗淨的面巾遞上,赫連昭擺手示意不用,啞聲問:“還有誰知道你在查這件事?”
青年頓了頓,而後別過眼睛,目光有些閃爍:“我在邊城的時候遇到了西廠的番子,不慎暴露了身份,被他發現。”
話還沒說完,赫連昭的臉色唰地就白了,青年心中不解、頗為忐忑,卻也不敢再開口,沉默等待著赫連昭發落。
半晌,赫連昭也沒有開口,屋內唯聞他急促粗重的呼吸聲,這時,屋外突然傳來聲音:“將軍,汗王的使者來了。”
這句話叫赫連昭回了些神,他示意開門,一人便捧著個半大的木匣進來,道:“信使說,是汗王的賞賜。”
青年在赫連昭的授意下將木匣開啟,才開一條縫,三人便聞得臭氣沖天而起,赫連昭臉色一變,不待青年動作,自己快步上前,猛地將匣子開啟。
一顆頭顱和一隻斷手靜靜地躺在匣內,業已腐爛,其上遍佈蠕動的蛆蟲,唯有頭顱空洞的眼睛朝向匣外,注視著呆若木雞的赫連昭。
“……阿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