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那場夢,他不會知道原來池無月一直將他的殊待視作恥辱,表面上聽話乖巧,實際是忍辱負重、伺機而動,一直拒絕與他親密,全是因為嫌他惡心。
所以對方才會在他隕落時毫不猶豫離開,即便後來青雲直上,也從未想過回頭幫他。
其實他夢見了很多事,醒來之後也只是記得個大概。
可被剜去劍骨淪為殘廢之後只能屈辱地活著,他記憶相當深刻,好像已經經歷了無數次,直到現在仍不時回想起來。
每想起來一次,他就恨一遍忘恩負義的、虛偽的池無月,再恨一遍投了贊成票的裴雲峰。
但最恨的,是執意將池無月留在身邊,又為了池無月與裴雲峰爭吵,最後使感情深厚的多年至交與他形同陌路的自己。
可他要怎麼懲罰自己呢?而且他根本不願承認是自己的錯。
於是他遷怒了池無月,肆意羞辱對方。
可是他很快發現,現實的池無月好像與他夢中的不同,但他不敢確定,他恨意難消。
與此同時,即便他恨,即便再重來一次,他還是喜歡池無月那張臉,他還是會對那張臉心軟。這令他更痛苦,於是惡性迴圈。
接著是“池越”的出現。他恨池無月,自然也遷怒了池越。但相比較池無月,他其實更討厭池越一些,即便兩人共用一個身體,長著同一張臉。因為池越總是我行我素,還三番四次地強迫他。
自夢醒到現在,已過去兩月有餘,身邊的人和事好像都漸漸與夢中的經歷不同。這段時間裡,除了池無月在整理自己的思緒,謝妄之閑暇之餘,也有在認真反思。
好不容易與反目的多年至交重修於好,只要裴雲峰不再背叛他,他願意繼續這樣的關系。他原先就偏愛白青崖,而且對方其實也沒做錯什麼,這一次他繼續偏愛也無所謂。
小蝴蝶就更不必說了,從前就與他無冤無仇,這下都已經成為他的奴隸了,左右都傷不了他,不需糾結,從心便可。
唯獨池無月,他直到現在都不知道該以什麼樣的感情去面對。
親近嗎?他不太樂意。
繼續羞辱?可是這一次對方的表現姑且與從前不同。
而且其實拿一個虛無縹緲的、無法對證的夢來比對現實的情況,甚至去報複真實的人,傳出去,不論是誰都要說一句“荒謬”。難道他謝妄之是這樣蠻不講理、不可理喻的人嗎?
可是他好像已經習慣了去“恨”,這好像是他刻在骨子裡的本能,好像他就是該恨。即便現在的“恨因”開始有些站不住腳了。
盡管如此,要他現在親近與釋然是不可能的。他只願意在心情好的時候,如同上位者一般偶爾施捨幾分。
……一定是不可能的!他耐心有限!
空氣長久靜默,池無月還在等著謝妄之的回答,可對面始終沒有回應。
他像是已經得到了答案,低垂下頭,盡力憋著哭,顫抖著聲音說:“奴、奴知道——”
不等他把話說完,頭頂忽然落下一隻手掌,不輕不重地來回摸了兩下,又很快就松開,隨即視野裡劃過一片墨色的衣擺。
他怔了怔,下意識抬起頭,發現謝妄之已經走出去些距離。
可他頭頂的溫度仍殘留。
視野頓時更加朦朧,他咬著唇,顫抖著也伸手覆上自己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