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主人嘴巴一撇,提著抹布一邊擦旁邊的桌子,一邊扭頭朝段嚴玉說話,“嗐,說這些有啥用,那當官的還能聽道理?”
說完這句,那攤主人擦桌子的動作停頓了片刻,過後才朝謝緩和段嚴玉勾了勾脖子,壓低聲音說道:“前幾年鬧過一場旱,三五個月沒下雨,那時候連水都快喝不著了,水稅也沒停啊。”
攤主人嘆了一口氣,末了才抱怨般小聲絮叨道:“哎,這世道啊,怎生好說……只盼著可別澇完又旱,哪經得住這樣折騰,不是把人往死路裡逼嗎,哎……”
他絮絮叨叨回到棚子裡,又燒水去了。
謝緩和段嚴玉對視一眼,兩人都沒有說話。
旁桌也有幾個喝茶的漢子,應該是做苦力的,五六個把小桌圍得滿滿當當,也捨不得掏錢每人要一碗茶,只一大碗涼茶左右傳著每人喝一口。
其中一個漢子亮了亮眼睛,朝幾個同伴招手,然後小聲蛐蛐道:“你們曉得不?聽說邕京來的那位貪了賑災的錢糧,東西就藏在駝峰山上,就往漳州去的那個駝峰山。”
另一個顴骨稍高的漢子瞪圓眼睛,低聲喝道:“怪說駝峰山封了路,不讓人往那邊去呢!還說什麼山石坍塌,把路壓斷了。”
又有一個身材幹瘦的漢子唉聲嘆氣,搖著頭說:“還用說?用腳猜也知道貪了不少!城裡城外多少難民?每天都有餓死的人!那頭菜場的人是越來越多了,讓人不忍心看!這些遭瘟喪良心的,怎有臉坐在那個位置上!”
漢子們越說越起勁兒,聲音也漸漸大了起來。
那頭燒水的攤主人聽得直抹汗,正打算上前勸他們別說了,擔心惹禍上身。
還來不及開口呢,一隊巡邏的甲兵走了過來,還沒走近就聽到這頭的動靜。
隊伍中的頭項提著長槍沖了上來,橫著槍杆打在說話說得最大聲的漢子背上,手腕一使力就把人壓在了桌子上,兇狠呵斥道:“好大的膽子!敢在這兒散步謠言,蠱惑百姓!說!誰派你來的!”
一槍下去,桌上的茶碗被打翻了,簡陋的桌板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好像下一刻就要散架。
攤主人怕得要死,但還是急匆匆提著茶壺跑了前來,擺出討好的笑臉。
“哎喲,官爺您可消消氣!消消氣!這就是幾個連字兒都不認識的泥腿子,您和他們計較什麼!來來來,小的給您倒碗茶解解渴!”
話剛說完,頭項甩手就把人摔了出去,還兇惡罵道:“滾!這群烏合之眾在你茶棚裡妖言惑眾,老子還沒找你的麻煩呢!閃一邊去!”
攤主人被一股力掀了出去,整個人摔到燒水煮茶的攤子前,木案板被顛得大力晃了晃,好幾個茶碗東倒西歪摔了下來,這攤主人身邊砸得稀爛,他手裡的水壺也脫手滾了出去,壺嘴都摔歪了。
東西壞了,人也摔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沒能爬起來。
那頭項眼睛朝天,繼續罵道:“這幾日流言惑眾之人越來越多,把這些刁民都帶回去,好好審審!”
說罷,他提了長槍又要往那漢子的背上打,嚇得剩餘幾個漢子又是跪求,又是上前阻攔。
段嚴玉看不過去,端起茶碗就往那杆長槍上擲了去。
茶碗擊在槍杆上,立時就碎了,但那股沖勁還是擊得持槍的頭項朝後仰了仰,握槍的手被震得發麻發痛。
頭項一愣,隨即指著段嚴玉罵道:“你又是哪兒冒出來的!你也想到牢裡走一圈兒嗎!”
段嚴玉站了起來,冷眼看他。
頭項見他看自己如看螞蟻,自覺被挑釁,招呼了幾個手下就朝段嚴玉齊齊沖了去。
謝緩在身後並不著急,反倒起身走到攤主人身邊,把人扶了起來。
攤主人左手捂腰,右手捂屁股,眼裡全是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