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譏嘲地說:“孤不是在監視王妃,孤是為了王叔。王妃大概不知道,王叔臨終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便是託我看顧王妃,所以王妃若要再嫁,孤自然要為王妃把關。”
越棠驚呆了,沒想到最後的答案竟然是這樣。剎那間,她覺得太子這張臉前所未有的礙眼。
“殿下說的是什麼瘋話,我什麼時候說要再嫁了?”
太子的喉結滾了滾,啞聲問:“那段鬱與王妃算什麼?”
越棠氣得想沖他掄拳頭,“我與段將軍清清白白,就算有什麼,也不需要殿下過問。殿下別想拿睿王壓我,對不起王爺的人或許有很多,但我肯定不是其中之一。還有,我不需要王爺自以為是的託孤,我又不是黃口小兒,何況我還有父母,有兄長,就不勞殿下費心了。”
越棠說完就走,完全不想給他反駁的機會。太子的聲音追在她身後,“反正段鬱不行。”
越棠本來不想理他,然而不服氣,推門的手頓了頓,回頭丟下一句,“段將軍怎麼不行了?我就覺得他很好!”
“王妃還說與段鬱沒什麼。”太子冷笑,“孤勸王妃別太心急,徐國公府是怎樣的人家,王妃瞭解過嗎?七年前,徐國公夫婦為長子聘得中書令的千金為婦,然而不出三年,新婦便身故。三年後又聘了位續弦,如今日日家門不寧,郡主與兒媳常有齟齬,幾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這些段鬱都告訴過王妃嗎?”
越棠嘆為觀止,“看來殿下是太閑了,居然連這種事情都打聽。”
太子打聽的事情還有很多,不過這一條應當是正中靶心的,畢竟睿王妃嬌縱任性,耽於逸樂,最厭惡與人爭吵。
“河間郡主不好相與,就算王妃能忍一時,難道能忍一世嗎?”
越棠懶得同他爭,“徐國公府是徐國公府,段將軍是段將軍。”
太子說天真,“王妃是第一日在京城裡生活嗎?何況就論段鬱本人,他不夠成熟,也非良配。”
聽他這樣背後捅人刀子,越棠覺得格外刺耳,語帶嘲諷,“殿下真是過河拆橋啊,段將軍剛為殿下出生入死,為殿下鋪平回京的路,殿下就這麼說他,我真為段將軍感到不值。”說著重重推開西廂的門,挑釁似地揚了揚下巴,沖著正堂的方向。
“來啊,殿下把剛才的話原樣再說一遍,讓段將軍聽聽,殿下敢不敢?”
太子完全不為所動,“能做良將、良臣,不見得能做一個好郎子。他的功勳,朝廷自當封賞,但於王妃而言,他非良人,這矛盾嗎?”
“不矛盾。”越棠冷哼,“但殿下知道什麼是良人嗎?殿下這麼閑,不如早日選定一位太子妃迎入東宮,到時候再來與臣婦論,什麼是良人吧。”這下是真的一句也不想多說了,頭也不回地邁出門檻。
氣得不輕,連回頭向長公主辭別都忘了,徑直就打道回府。
回到府中,雙成驚奇不已,“王妃遇著什麼事了,臉色這樣差。”見她沒興致,便引她進次間,喜滋滋地說,“王妃瞧,這是什麼好東西?”
桌上擺著只漆盒,盒中紅綢墊著樽一尺見方的金鑲玉雕。那玉雕不是常見的鳥獸形,竟是幅風景圖,循著玉料天然的青碧色雕出山水走勢,山腰上還有座宅院,細細看,石牆飛簷紋理分毫畢現,院落裡還有個小人,在樹下閑坐。
越棠彎著腰湊近看了好半天,滿心歡喜地說:“真漂亮,好歹是趕上了阿孃的生辰。”
雙成誇口,“揚州匠人的手藝好,但最要緊的還是王妃的畫好。”
越棠的母親程夫人生在蜀中,在蜀地一直長到十歲上,才隨父親官職遷轉,回到了京城。越棠常聽阿孃說起幼時住過的宅院,許許多多的細節累加在一處,雖不曾親臨,腦海裡也有了七八分圖景,作成畫自然不在話下。去歲她打聽到一位頂有名的玉雕匠人,將畫送過去,請他照著雕刻,這是個細致活,匠人花了將近一年完成,正好趕上阿孃的生辰。
“阿孃見了一定欣喜。”越棠小心翼翼地將漆盒收好,先前的不愉快一掃而空。
過了兩日,帶上賀禮,一早便興沖沖趕回家。阿孃今年五十有八,不是整壽,不必大操大辦,越棠的兩位母舅皆在外做官,家小不在京中,是以所謂壽宴,也就是等她回家,至親一道聚聚罷了。
刻意不叫門上僕婦通傳,熟門熟路摸進後院,想給阿孃一個驚喜。誰知才到二進上,便聽見正堂傳來陣陣歡笑聲,越棠邁過院門的腳又收回來,驚訝地看向雙成,“有客在?誰比我來得還早。”
進門一看更是吃驚,堂上陪阿孃吃茶閑話的不是別人,正是段鬱。
程夫人見了她,尚沒收住的唇角愈發揚起來,“千齡回來了,快來讓我瞧瞧。”
母女兩有日子沒見,程夫人牽著她左右打量,總之是瞧不夠。如今右僕射致仕,家裡雖有郎君為官,奈何周立棠是個話少的,先前京裡動蕩,程夫人只囫圇聽說了大概,對于越棠經受的顛躓一無所知。今日見女兒精氣神尚好,便放了心。
一旁的段鬱慈愛地笑著,看著母女兩親熱地訴衷腸。這同他經歷過的骨肉親情全然不一樣,大約是女孩子貼心吧,不像他家中,郡主娘娘看見兩個小子就倒噎氣,還是女兒好,以後他也要生女兒。
正想入非非,看見睿王妃的視線移過來,他知道她驚訝,忙笑著解釋:“臣聽說周兄今日告假,還以為周兄病了,便想著來看看,沒想到是夫人生辰。臣帶了兩支老山參,本是給周兄補身子的,這下就給夫人賀壽了,夫人不怪我唐突,還留臣吃席。”
程夫人和煦地說:“在衙門頂著職官,在家裡都是親友,就不必一口一個臣了,顯得多生分。”
段鬱噯了聲,笑得沒心沒肺,“夫人稱我桓明吧。”
越棠覺得有意思,段鬱這人很有幾副面孔,在阿孃面前,平日裡那股子有些莽撞的灑脫勁兒收得幹幹淨淨。乖順風趣又溫良無害,一笑起來,原本英挺銳利的五官,都有了眉清目秀的味道。
段鬱同程夫人相談甚歡,越棠看得出來,阿孃很喜歡他,想來是平常讓阿兄給憋壞了,好容易有個愛說話的,樂得連親兒子都丟在一邊。越棠看向默不作聲的阿兄,“阿兄近來忙什麼呢?”
周立棠笑意寥寥,表示沒什麼可說的,程夫人見了一努嘴,“平常就是如此,我問他三句,他願意答一句就不錯了。每日在值上有這麼累嗎?從前他父親也不這樣。”
段鬱湊趣說:“夫人別惱,您想知道什麼問我啊,周兄不同您說的,我都偷偷告訴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