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桌是整塊黑胡桃木雕刻的船型輪廓,桌角鑲嵌著鎏金羅盤,桌面上擺放著一隻沙漏,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檔案架上整齊碼著心理學專著,最顯眼處擺著《童年創傷與腦神經可塑性》,那是她的書。
暗門滑開的聲響輕如刀片劃破絲綢。
紀沉舟的身影從《漁船》畫作後方滲出來,他單手鬆著領帶,虎口淡青疤痕擦過鎖骨下的鎏金紐扣。
“久等了。”他的聲音裹著雪松香的餘韻,食指叩了叩船型辦公桌的羅盤,“要喝冰滴咖啡嗎?用你書裡提過的挪威深烘豆。”
“不用了,晚上喝咖啡會影響睡眠,謝謝紀先生。感謝紀先生對公益專案……”
“客套話就不用說了,”紀沉舟打斷,“坐吧。”
“紀先生,這是我們的專案方案,針對連市海島心理輔導室建設和師資人員培訓,做了詳細的三年規劃,請您過目。”
紀沉舟安靜地翻看著專案書,夕陽下側顏稜角分明,英挺劍眉斜飛入鬢,細長的黑眸蘊藏著銳利。
“紀先生,需要我給您講解一些細節嗎?”
“不用,我對心理學有研究,”紀沉舟解開西裝紐扣,露出內側口袋邊緣沙漏形狀刺繡,“特別是……童年目睹親人自殺的案例。”
空調冷風突然變得粘稠。
江藍雪盯著他翻動專案書的指尖,那裡殘留著淺褐色的墨漬,像是鋼筆漏墨後反複擦拭的痕跡。當他說到“持續性閃回症狀”時,頂燈忽然閃爍兩下,將她腕間的紅繩映得血一般刺目。
那是媽媽上吊用的晾衣繩拆成的三股。
“江老師,”紀沉舟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突然閃回的記憶片段,“我看專案書上寫的是,師資人員培訓和心理問題較大的兒童幹預要同步進行。”
“哦,是的。我們有比較完善的師資人員培訓課程,可以直接開展。前期調研中發現,各個島上已有兒童出現比較明顯的心理狀況,需要立即介入。
第一站選擇的是廣平島,這個島嶼人口較多,還有一個孤兒院,心理問題較大的兒童有一定比例。”
“這個孤兒院也是我們紀氏捐助修建,有什麼需要你可以直接和我溝通。”
“沒聽錯吧?”江藍雪在心裡嘀咕,“她們這種小小的專案居然可以直接和紀氏集團總裁溝通,不是說總裁都很忙嗎?這個總裁還真是平易近人。”
“江老師,”紀沉舟合上專案書,“聽說您的主要研究領域是兒童創傷後應激障礙。那麼您覺得,如果一個孩子從小經歷了父母和兄弟車禍慘死,被親人追殺,他會不會出現ptsd問題?”
“是否出現ptsd不是絕對的,需要按照診斷標準進行詳細評估。一般說來,不同的人群或個體,不同應激事件所致ptsd的患病危險性也不相同。有研究表明,交通事故後,無論受傷與否,約25的兒童會患ptsd;幼年遭受軀體或性虐待,1055的患者成年後患ptsd,5075兒童ptsd患者症狀會一直延續到成年。”
“感謝解惑,”紀沉舟站起身,走到畫作面前,回頭問道:“我牆上掛的這幅畫,江老師覺得怎麼樣?”
“繪畫技巧嗎?我不是很懂。”江藍雪禮貌的回絕。
“從繪畫治療的角度來分析。”紀沉舟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立即追問。
江藍雪也站起來,走到畫作附近,“整幅畫的氣息如同在解剖一顆陳年的膿瘡。不過,少女和少年的互動可能暗示某種救贖或希望。”
記憶猛地被觸動,她突然抬手,指尖觸到畫中沙漏的玻璃紋路,海腥氣毫無徵兆地湧入鼻腔。視網膜上濺開一片鹹澀的黑暗,防波堤的暴雨穿透十五年光陰砸在脊背上。
十二歲的身體正在記憶裡抽搐:珊瑚殘骸劃破膝蓋的銳痛,拖拽溺水少年時肩胛骨錯位的悶響,還有二姐遺書被血液泡發的羊皮紙觸感——此刻全都複活在她二十七歲的指尖。
辦公室的雪松香變成燈塔煤油的嗆人黑煙,她倏地後退,扶住桌沿的右手青筋暴起。
黑胡桃木的紋理突然活過來,化作防波堤潮濕的礁石硌進掌心。冷汗浸透的後背襯衫緊貼面板,像被人潑了桶冰鎮過的海鮮市場血水。
“不好意思,紀先生,我覺得不太舒服,先走了。”江藍雪逃也似地,跑出了辦公室,沒有看到背後紀沉舟深邃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