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聽他話語,知道他們竟都沒有識出他來。想來他在永福省時聲名就不出色,如今更加寡淡了。
蕭堅道:“小沙彌,叫你把帽子脫掉,你未聽到嗎?”厭只不答。
蕭堅身側一少年郎君,名熊曇朗者,帶笑喝罵道:“小無毛賊,你香灰濛心了不成。汝南侯問話怎敢不答?”
厭只得硬著頭皮答:“沙門不敬王者,請容小僧迴避。”
眾人驚奇。汝南侯蕭堅向來有荒唐任性之名,聽聞便笑罵道:“你們聽聽,這小無毛賊膽子倒不小。這同泰寺用我們蕭家的金銀磊成,轉臉就敢說不敬王者。你去問問這院中的老僧,哪個敢說不敬王者,我把他下巴上的毛都揪下來。”又笑著吩咐家奴:“按這小賊給我行俗禮!”
安樂侯義理勸道:“方外之人,何必逼他?”
永安侯蕭確卻對義理道:“什麼大不了的事,何必掃王兄興,你也忒做作。”
說時幾名邵陵王府家奴已經僕向厭,搬手踢腳逼他跪拜。厭又窘迫又倍感羞辱,拼命掙紮,不知怎的就仰坐在地,僧帽也掉落下來。眾人大奇,看他竟然留著頭發,偏又短少,用布帶束在頭頂。
正亂著,門外又逶迤走來一群人,抬著兩個坐輿,一先一後的進來。坐輿停後,有奴收起四面絲帳,方見裡面是兩位少年郎君。為首者青年頭戴青玉冠,大袖青衫。旁邊少年同樣是青玉冠,淡紫長衫。蕭堅等幾人一見,紛紛對青衫青年口稱堂兄,施常禮問候。三位侯爵的從伴也向兩人施禮,口稱當陽公,寧國公。兩人正是東宮皇太子之子:二皇孫當陽公蕭大心與三皇孫寧國公蕭大臨。
紫衫少年寧國公蕭大臨慢騰騰走出坐輿,皺眉道:“堂兄,您這又是排練什麼新式舞蹈,都跳到寺廟來了。”
永安侯蕭確卻道:“奇哉,當陽公堂兄不伴著皇太孫,寧國公不伴著臨城公。您兩位結伴而來,這是什麼新式組合。”
寧國公大臨遂道:“二兄長剛從南兗州治地回京,終日陪著長兄理事。我們看不過兄長勞苦,今日好不容易拉他出來,到寺廟清閑半日。臨城公豈會不來。你們知道他,到哪裡都招人愛。剛才上完香,就被臨淵上師拉到一旁,八成又要送他什麼體己的藏書之類。”
汝南侯蕭堅道:“這臨城公也真是的,討長輩喜歡,討美人喜歡,也就罷了。連老和尚也不放過。你還是少和他結伴吧。別也牽連著被老和尚拐去,或者出門乘車被鮮果砸傷也不好。”
正說著,一個輕快的聲音朗朗道:“誰說我被老和尚拐去了?”
眾人都抬首看去,一個少年帶著從人瀟灑走來。少年頭發僅以歸真玉簪綰起幾縷,其餘都散垂於身後,長及髀,黑亮如鑒。他身形如臨風玉樹,將一席大袖群青綺衫穿得翩然若仙。臉龐又如滿月般豐潤瑩白,映襯著修眉俊眼如畫一般。這樣一張太過俊俏的臉偏又常帶著笑容,貝齒朱唇旁還有若隱若現的一點梨渦。這樣的少年王公蕭大聯,讓個個自視甚高的蕭家子弟也自覺失色。
幾人都笑與大聯施禮問好。
永安侯蕭確道:“你前日好端端的送一幅畫給家王做甚?父王邊賞畫邊數落我一個時辰。說我怎麼不多務些雅事正道,竟好騎射兵法這些粗俗無用之事。我還就看看,來日,到底是丹青文墨重要,還是強兵武功重要。”
大聯笑道:“我偶得了一幅衛先人的《醉客圖》,想那風格六王叔必喜歡。馬上著人送了去。誰知竟連累了堂弟,罪過。”
溫和散淡的當陽公蕭大心便笑道:“仲正莫急,來日自有你建功立業之時。”
蕭確便笑道:“我就喜聽堂兄說這話。”
東宮這三位皇孫平日與厭更加親熟,可三人都是目下無塵的人物,根本就未有稍注目到群奴中的這個小沙彌。
大聯道:“你們幾人可是來了一會了?這院子也還算雅緻,可惜還未佈置,沒什麼可看的。我等不如去寺北雞籠山青雲塔上,看小沙彌們往玄武湖放生可好?”
汝陽侯蕭堅方又想起小沙彌事,便道:“可不是,為了個小沙彌,白耽擱了這些時日。”
寧國公大臨順口問:“什麼小沙彌?”
蕭堅揚了楊下巴,吩咐家奴道:“行了,讓他去吧。”
厭此時方從地上爬起來,僧衣上滿是泥汙,僧帽也歪了,發絲也亂著垂了下來,臉色更是難堪的漲成了豬肝色。
當陽公蕭大心驚訝道:“可是金華宮七堂弟?”
大聯也道:“七堂弟?可不是嘛,這是怎麼回事?”
眾人皆驚訝,此時方想起來,昭明太子第七子蕭黯犯罪後被罰出家修行,原來竟是這小沙彌。
汝南公蕭堅馬上想到其兄蕭察高傲跋扈,若知他們如此侮辱其弟,來日怕會有些不睦之事。蕭堅既悔又慚道:“原來竟是堂弟,怎不自報來歷,害得自家人不相識。”
厭更加尷尬不自在,只得強自恢複常態道:“出家之人,不該再談俗事。”
大聯笑著走近厭,道:“數月不見,堂弟還好嗎?”
厭看著如仙境金童般的大聯,更加自慚形穢,生怕自己一身汙穢,碰髒了他的衣角,不自覺的後退半步。
大聯見他不答,不以為意,卻對邵陵王府家奴道:“汝等奴才,還不向皇孫賠禮。”
汝南侯蕭堅也忙道:“應該,應該。”
永安侯蕭確卻攔道:“臨城公,這就不必了。他已然說出家之人不行俗禮。索性就順其心意。”邵陵王府家奴顯然更聽蕭確之言,都回站到兄弟二人身後。
寧國公大臨便上前拉大聯離開,說:“正是。何必多事,打擾他的離俗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