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正是江南民歌《西洲曲》,厭對這曲調甚是熟悉,歌詞也聽宮人口中哼唱過。卻未想以這樣豪闊方式演唱卻一掃婉轉纏綿,竟覺香豔恢宏,早已非民間風格,竟十足宮廷氣派。這曲完畢,又是一曲,歌唱道:
東飛伯勞西飛燕,
黃姑織女時相見。
誰家女兒對門居,
開顏法豔照裡閭。
南窗北牗掛明光,
幄帷綺帳脂粉香。
女兒年幾十五六,
窈窕無雙顏如玉。
三春已暮花從風,
空留可憐與誰同。
這歌曲厭也甚熟,正是皇祖父所作詩歌《東飛伯勞歌》。南朝宮廷中,並不鼓勵兒孫讀長輩私房詩作,但琅琅上口的歌曲詩篇,自然會傳頌開來。厭雖然年幼,對其中深意不甚了了,仍覺其曲動聽,其情動人。
幾首詩歌過後,聽嶽陽王蕭察對眾人說,如今詩詞高手眾多,何不即興填詞,即興歌唱,不是更應景。皇太子也道,不如京中名士與湘東名士即興潑墨,以詩歌唱答。湘東王蕭繹見眾人興起,也便從眾。又聽蕭察道,京城名士雲集,他座下眾士便助湘東,眾人更贊。皇太子便命安放墨案,又命樂者只留一吹竽者、一吹壎者、一彈琴老者,並一歌女。又命去拿鳳髓美酒,只敬做詩歌者。眾人興趣大起,紛紛離席,圍墨案而立。
即使不論位尊,京都名士也應首推皇太子。皇太子便以主席身份先起長歌一闕,詩名《毓園夏宴》,洋洋灑灑,一揮而成。眾人都贊此乃大詩曲,民歌數人怕唱不起。湘東王便以主賓身份,和一闕《侍皇太子毓園夏宴》,執筆嚴謹從容,眾人又贊喝。主詩歌畢,方見各方名士執筆。京城名士庾信執筆,長歌詩《瑤池舞娘》,湘東名士張綰便和《舞娘》,兩廂詞曲豔麗哀婉。那歌女也似被詞所感,眼中帶淚歌唱,更是牽人心緒。
幾番唱酬答和下來,詞曲動人,暖風人醉。嶽陽王蕭察從官杜龕便提議道,不如不限應景題韻,短歌詩行,豈不熱鬧。鄱陽王蕭範附和,又贊身旁文士裴之高,詠志詩歌是一絕。裴之高本來一直淡看,突見主君推薦,便只得應興道,詠志詩若能配北地琵琶、胡琴,也有奇趣。眾人都道,北地蠻音,亂意紛紛,有甚好聽。皇太子卻興趣盎然,命去傳演奏琵琶、胡琴樂者。裴之高便提筆回憶,詩成—首《東門行》。詩文雄壯鏗鏘,歌女不能唱。裴之高竟親自開喉,歌聲渾厚悲愴,讓眾人一時不知身在何方。歌畢,京中竟無人可應。
湘東王身旁一美髯之士,名王僧辨者感慨道,良久未聽這樣詩歌。遂回憶寫就《雁門行》。文畢,依然自唱。歌聲豪壯幹雲,撞擊胸懷。歌罷,皇太子有所感,也潑墨而和。誰知文畢,不等眾人贊和,便捏皺甩開,只說不如裴、王二人。
京中名士徐陵醉道,詠志詩意雖壯,偏不合時宜,眾士皆附和。皇太子便請湘東名士另起詩韻。湘東名士王悅便吟《傾城》,行文華麗多情,詞藻流香,眾人都贊可為宴時之冠。王悅只道,這詞若有舞者更好了。皇太子忙命傳舞姬。待舞姬款款而來,眾人都嘆,這舞姬也當得起傾城二字了。
皇太子又想起道,這詞清雅,諸樂莫伴,只要古琴。又道,蕭靜古琴彈奏是大家。眾人便尋蕭靜。蕭靜原來正一人遠遠站在樹下獨酌。聽說皇太子邀約,只淡淡回道,未帶琴。皇太子笑說,別家琴這蕭靜是決不會碰的。便命去取自家剛制的丹霞桐琴。取來後,蕭靜便端座席上,戴上鹿角爪,凝神良久,終伸出尖指撥動琴絃,霎時仙樂傾瀉。
樂如天籟,歌舞傾城,再加上鳳髓烈酒,眾人已醉。皇太子也同樣微醺,便醉中作《和湘東名士悅傾城》。詩畢,蕭靜彈奏,皇太子自歌自舞:
美人稱絕世。麗色譬花業。
經居李城北。住在宋家東。
教歌公主第。學舞漢成宮。
多遊淇水上。好在鳳樓中。
履高疑上砌。裾開特畏風。
衫輕見跳脫。珠概雜青蟲。
垂線繞帷幔。落日度房櫳。
妝窗隔柳色。井水照桃紅。
非憐江浦佩。羞使春閨空。
皇太子蕭綱是何等風姿啊,常人得一見必稱神仙而欲膜拜,近人即使見識相左也會不由自主服其魅力。歌舞若仙的皇太子讓夜宴中的王公名士,無君無臣、無父無子,忘名忘身、忘爭忘鬥,只是一個一個的真人。上可至九霄攬日,下可入龍宮撈月的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