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兩人時,厭對蕭確道:“堂兄,我從來沒有視你為對手,我從未視任何人為對手。如你所說,我性格太弱,爭鬥必輸,所以我才不爭,也不想爭。”
蕭確一聽他說話,便無名火起,怒目道:“蕭黯,你能不能放開教條,說一次真話,做一次真人。你天天偽裝累不累啊。你以為你處處模仿皇祖父便真能做成皇族父那樣的人?呸!我告訴你,皇祖父像你我這樣年紀之時,開得重弓、舞得重劍,可以親獵虎豹,可以率領驕悍的北府兵,是真正的文武雙全。你只學得英雄蒼老後的樣子,還學不像。若蕭家子孫有誰能得皇祖父當年風采十分之一,那也只有我蕭確。”
厭溫和道:“那你應該憐憫我,寬容我,而不該對我動怒,與我爭鬥。
蕭確被意外挫到了痛處,他幾乎跳起腳來罵厭:“你這偽君子也配譏諷我,我就算學不成皇祖父,也比你們這些飽食終日、渾渾噩噩、屍位素餐的盛世蛀蟲、亂世螻蟻強!”
厭一怔,半晌,方說:“堂兄,我沒有一絲譏諷您,您是同族兄弟中我最敬佩的人之一。是蕭家的希望,是國家來日棟梁。只是您活得太純粹了,容不得別人與您心中的信念背反。堂兄,這大千世界無量無邊,能被稱為真善正確的信念有很多,哪條都是正途。堂兄,您放下執唸吧,您才能真的戰無不勝。”
蕭確瞪眼愣看著他,如同看一個陌生人,良久,突然醒悟過來,猛然拔出長劍。
冷然道:“蕭黯,拔劍吧!你我就這最後一鬥,死傷由命,定見輸贏!”
厭不動,只溫和寧靜的看著他。
蕭確卻被他的神態所激怒,上前朝他的腿上狠揣了一腳。厭頓時跌坐在地,蕭確的長劍跟著指向了他的眉間,冷道:“拔劍!”
厭不動。
蕭確高聲怒吼:“拔劍!”氣勢懾人,似乎隨時可能將劍刺入厭的胸膛。
厭開口道:“堂兄,你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對我的兄弟拔劍。”
蕭確氣填胸口,仰天長嘆,再也無力堅持,扔掉長劍,頹然坐在地上,兩手抱頭。
厭安靜的坐在地上,抱膝看他。
蕭確良久方抬頭,利落的跳起身,拾起佩劍,插回劍鞘。拍拍身上塵土,又走向厭伸出了手臂,厭拉著他的手站了起來。兩人互相拍了拍肩膀,若無其事的並肩下山了。
山腳下劉釋知正等的有些焦急,卻意外見剛才視若仇敵的兩人,竟親密說笑著並肩下了山。心念一動,想起夏侯雲重之話。而此時,夏侯雲重早已經離觀回府了,高遠朗也因突然頭痛提前出觀了。剩下幾人同行去往三清殿,卻偶遇到寧國公蕭大臨,幾人便互相行禮問好。大臨說是陪伴幾位年幼弟妹來拜神。蕭確便奇怪問,常山如今禁足待嫁,還誰敢勞動他來護行。
正說到這裡,突然聽到一聲嬌嫩童音道:“阿哥,我的腳扭了。”
眾人展眼就看到一位身穿鵝黃錦衣的小女娃瘸著走了過來,旁邊是兩位年紀稍大些,容貌也有些相似的清秀男孩。三個孩子身後跟著一群女官內侍。那女孩只有六七歲的樣子,容貌卻是稀有的脫俗可愛,彷彿能驅走一切煩惱醜惡。
蕭確笑道:“我說呢,原來是咱們家的小公主妙瑟呀。”
皇室貴主蕭妙瑟一看就是生長在一個被所有人寵愛呵護的環境,她不懼怕任何陌生人,對所有人都散發著親近歡喜的氣息。妙瑟稱呼大臨為阿哥,這是民間三四歲女童才用的童言暱語。可蕭妙瑟,這個蕭家萬千寵愛的寶貝,竟然用到以淑女身份行走宮廷的年齡。妙瑟聽到蕭確說話,便仰頭看著他。
蕭確彎下腰,滿臉是溫柔的笑容,這對蕭確這樣一個視威儀如命的人來說,是罕見的。他用一種更罕見的溫柔語調說:“妙瑟公主呀,你記不記得我啊?”
妙瑟開心的笑了,漂亮的小臉如晨露花蕾,亦如嫩柳初芽,她嬌嗲的說:“記得啊,你是會耍劍的堂阿哥。”蕭確開心極了,看來他確實曾經為逗妙瑟開心而耍過劍。
蕭確又指著厭問她記不記得。妙瑟偏著頭,思索了一會,才笑著說:“他是不愛說話的堂兄長。”眾人都笑,厭也無奈一笑。自己平日形象竟如此無趣,小妙瑟竟然正式的稱他為兄長,而不是親暱的阿哥。
蕭妙瑟是個無人不愛的女孩,平日矜貴而不茍言笑的大臨,蹲下親自察看她的腳傷。蕭確看向跟在妙瑟身旁寸步不離的兩個男孩,敦厚些的男孩是年長妙瑟一歲的東宮皇孫蕭大鈞,機靈些的男孩是大鈞的小友馮紹。
蕭確笑對著大鈞道:“你這孩子,總是一幅傻乖傻乖的樣子。最近做什麼呢?”
大鈞恭恭敬敬的答:“回堂兄,正在背誦莊子。”
蕭確眉毛立了起來,半晌,嚥了一下口水,表情無奈的說:“學些逍遙散淡也好,解解你的呆氣。”
大臨察看妙瑟的腳無礙,便要帶他們回府了,眾人也就各自辭行。厭的車停在另一院,便與眾人反向而行。
厭沒行幾步,回首看視,只見妙瑟乖巧優雅的慢行,大鈞與馮紹護衛一旁,儼然是幼年的淑女君子。他們的青蔥歲月就這樣懵懂的開始了,而他們的兄姐們該從京中的大宮廷退到自己的小庭院了。江山就是這樣變老的,也是這樣變新的。厭溫柔一笑,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