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tyetop >
sty1nove.k"
dataads297"
dataadforat="auto"
datafuidthresponsive="true"><ins>
梁太清三年的正月,江表籠罩在陰霾之中。曾經沃野千裡,魚米富饒的京畿腹地,已是霜雪覆蓋之下的漆黑焦土。曾經的廣廈豪宅,玉橋石路,如今是斷壁殘垣、橋塌道崩。曾經碧波蕩漾的秦淮、青溪、內城河,如今濁臭熏天,漂著糞便與人畜死屍,變成了散發瘟疫與病疾的死亡之河。曾經舟馬簇簇,民眾熙熙,商賈攘攘的街巷港口,只見屍首累累無人收埋,蛆蟲膿血凝固成膏。皇胄永福省、高門烏衣巷、高堂廟宇,百姓人家,戰火狼煙中,俱是齏粉草芥矣。
然而建康城並非一般城池,它是歷經三百多年間幾姓皇朝更疊的南朝帝都,見過多少文雅風流便見過多少鮮血殺戮。此時若有眾神之眼在天穹之上俯瞰,可見建康城恰如一箭靶,靶心正是皇城臺城。臺城六門之外,侯景四萬虎狼軍佔據著建康主城,將中間的臺城圍困的密不透風。而建康主城之外,長江以北,秦淮以南,救援的王師近十數萬人,又將侯景兵眾團團圍困於建康城內。
太清三年正月二十七日晚,王師各路,集結秦淮東南岸。永安侯蕭確親率旗下邵陵王部兩萬人,鄱陽王世子蕭嗣親率所部一萬五千人,晉南王蕭黯親率旗下徐子瞻部、李遷仕部、及江州樊傑部共一萬人,湘東王世子蕭方等派旗下大將程皎率部八千人,柳敬禮率部五千人,羊鴉人率部五千人,臨城公蕭大聯派旗下將軍所率五千人。共計約七萬眾王師在夜色掩護下渡過秦淮,沖擊攻打建康外城。
王師軍心大盛,銳不可擋,奪下南籬門後,各部愈勇,攻破侯景賊將任約部據守的東南外三門。攻破東南外三門後,當時各路將帥雖互不交通,只聽戰鼓陣陣,只按原定攻策,攻打內城。然而侯景賊將分兵反擊,各路兵被分化,各自為戰。侯景所部奴兵甚勇,有幾路軍不能敵,攻勢暫退。蕭確所部最勇,自東攻打,已佔東府城,控制青溪北岸,直指建春、東陽二門。而各路軍中,僅蕭黯所部按前定攻略,按時趕到。蕭確所部攻打建春門,蕭黯所部助攻東陽門。
建春門守賊甚頑抗,久攻不下,蕭確所部死傷慘重。蕭確已怒極紅眼,親自上陣揮刀殺敵。城上箭落如雨,蕭確騎馬前後揮刀出入,如有神護,但終是不能突破。蕭確自己左臂中箭,被部下熊曇朗拉出,陣前苦諫:“我部損失太大,其他幾路王師未及前來,若再強攻,青溪不保,東府不保,王師覆沒矣!”
蕭確大怒跺腳:“今日未收京城,大恨!大恨!”言畢痛哭失聲,被部下挾至青溪北岸柵營內。
而幾乎與此同時,蕭黯所率部眾卻意外攻破東陽門,兵馬殺入內城中。徐子瞻康州部與李遷仕高州部為左右兩翼,冗從將軍裴源與門下將軍鄭宏生護蕭黯居中,樊傑所率江州部隨後,殺入城中。
蕭黯此次是人生首次親臨戰場,提前兩日便戰戰兢兢、夜不能寐,只覺如臨深淵,如戰猛獸。然而,此時真正親臨戰場所見竟比深淵猛獸恐怖萬倍。所聞殺聲震天,所見斷臂殘肢、血流成河。王師兵將與賊眾,不分貴賤正邪,都屍橫街巷,累累似草木豬狗。他全程體如篩糠,幾欲昏倒,全靠救駕意志與統帥責任支撐。攻進東陽門後,前方突有小股騎兵,逆流而來,正是徐子瞻。
徐子瞻對他急道:“其他幾路未有破門者,我部孤軍深入,兵力不足,恐中埋伏。請殿下快傳令收兵!”
蕭黯四顧猶豫道:“我若下令收兵,若友軍攻進城來,不還是孤軍嗎。況且救聖駕就在眼前,該放棄嗎?”
徐子瞻急道:“永安侯尚未攻下建春門,此時撤兵正是時機。再不撤兵,為時晚矣!”
蕭確雖心內勉強,但見徐子瞻色變,終命鳴金撤兵。裴源與鄭宏生等後撤之時,前方突然湧來眾多黑甲賊兵,與最後方樊傑部廝殺在一起。舉步維艱中,賊眾已殺至中軍前。一時殺聲震天,中軍禁軍多是京城子弟,久未見嗜血殺戮,見賊兵兇殘,驚懼失常,丟盔棄甲而逃,被砍殺於馬下者甚多。蕭黯眼睜睜看著冗從將軍裴源被一賊將砍去半個頭顱,已是心膽俱裂。幸虧鄭宏生拼死拉住他韁繩,左突右砍護他。片刻後,徐子瞻帶從將殺過來,護著蕭黯逃出城門,直退至青溪岸邊。
天色大亮後,蕭黯所部方全部退至青溪北岸。盤點人馬時方知李遷仕部深入最遠,直到菰首橋,正面遭遇埋伏於此的賊兵悍將宋子仙。撤退不及,損失巨大,僅帶百騎逃出。徐子瞻部人馬折損大半,僅剩千餘人。京城護軍裴源部損失殆盡,裴源戰死。更讓蕭黯難以面對的是,蕭大心所託江州樊傑部同樣受創嚴重,樊傑戰死,只剩百騎散兵。蕭黯心內絞痛,數千嶺南子弟因他離開故土,如今屍骨無所存,魂魄不知何日能歸故鄉。而且,如此巨大損失竟未能解臺城之圍。
不久,前往各處探營信兵紛紛回報。永安侯部佔據青溪北岸,尚與賊兵於東府城內拉鋸交戰。鄱陽王部佔據朱雀,羊鴉仁、柳敬禮部,分佔秦淮北岸設柵屯營。這幾部損失除永安侯部、羊鴉仁部稍重外,其餘幾部僅損十之二三。又報說,荊州部挺進較深,將軍程皎重傷,兵馬折損過半,已退回南岸修整。蕭大聯部也損失近半,退回南岸。
蕭黯命人整理舟船,他先前去鄱陽侯世子蕭嗣處,意欲邀他出兵前往東府城,共助蕭確。然而至蕭嗣營內,卻見營內正慶祝奪佔秦淮北岸大捷,蕭嗣只言所部需修整,又需防禦賊兵來犯,只不出兵。蕭黯又去柳敬禮處,正見南岸中軍滿載酒肉船隻剛到,也正慶此役大勝。柳敬禮態度傲慢,根本不把蕭黯放在眼裡,又怎會聽他邀兵。蕭黯自柳敬禮營中出來,心內悲憤,幾欲落淚。羊鴉仁處也不必去,因他駐紮甚遠,所剩兵將又不多,自顧不暇。
蕭黯遂與徐子瞻、李遷仕商量,整理本部兵馬,沿青溪東進,去與蕭確彙合。高州刺史李遷仕因嶺南孤軍深入中伏,自己所部幾乎損失殆盡,又聽聞北岸諸路軍大肆慶祝勝利,口中便對諸路軍多有怨恨。蕭黯很是安撫,但仍然難阻李遷仕頹喪怨恨。
蕭黯率殘部至蕭確於青溪大營中,見蕭確臂上綁著繃帶,卻神采鑠然的坐在大帳前。他眼前竟有一座用各色金銀財寶堆起的小山,金光晃眼。蕭確大笑著見眾將瓜分此金銀山丘,原來他竟也在賞賜眾將此役大勝。分畢,又對眾將言,剿滅東府城餘賊後,賞各營酒肉營妓。命令官告知所部三軍,手下各將領一時歡呼。蕭黯在旁默然。
分賞畢,蕭確方帶近旁幾人返回大帳。蕭黯默然跟隨。至大帳內,蕭確卻再無笑容,斂顏坐於主榻上,閉目鎖眉。
蕭黯正待說話,蕭黯卻開口了,雙目仍閉道:“王弟,我收複了侯賊所佔的東府庫。你也去領些錢財獎賞部下罷。”
“堂兄,我無功受祿。”蕭黯道。
蕭確虎目圓睜,紅絲密佈,盯視蕭黯道:“你以為,我與蕭嗣、柳敬禮等人是一樣?”不待蕭黯回答,蕭確已跳了起來,邁步上前,咬牙切齒道:“我當然知道此役非大勝!乃大敗!大敗!”
蕭黯動容看他,蕭確卻不再看他,只於賬內亂步,恨聲道:“此役,舉臺城聖旨之勢,七萬王師之盛,付出如此慘重代價,竟不能攻破內城,剿滅侯賊,有何顏面說勝,竟是大敗啊。可如今士氣剛起,只能加薪怎能覆水,我又怎能言敗!”又道:“什麼十路王師,俱是可恨!可恨!可恨!”
夏侯雲重道:“君侯莫急。此次若畢其功於一役固然好。雖然時機未到,但經此一役,我軍與賊軍已是情勢俱轉。我軍收複東府城最大一利,乃是收繳侯賊糧庫。此糧庫存糧,可供侯賊眾一年供給。如今此道一斷,內城中侯賊支援不過幾日。三日後,十日內,還不夠軍侯所為嗎?”
蕭確回首看夏侯雲重,神情俱亮道:“正是!何須十日,本侯五日內就可重整旗鼓!再攻內城!”
熊曇朗在旁嘆道:“此時,我部兵力大損,重新集結大軍是難事。”
蕭確看熊曇朗,又看夏侯雲重,再看蕭黯,又看帳中眾人,眾人面上均困惑無解。蕭確一一看罷,卻仰頭大笑道:“諸位放心。本侯有法再聚王師!”
說話間,突有武官來報說:“大股賊兵自北東門橋而來,抵擋不住,東府快守不住了。”
蕭確怒道:“東府死也要守住!”遂不顧己傷,壁掛上馬。蕭黯便帶兵支援,然而到底兵力薄弱,守住各處街巷均與外交通的東府城實在力不從心。最後只能放棄大部,只扼守住內城與東府交通要道,據守青溪兩岸戰略要地。蕭黯部也附蕭確所部,駐紮守衛清溪北岸犁塘口。
待局勢稍穩,蕭確便頻繁來往於青溪、秦淮兩岸各路軍大營,組織各軍帥如之前般會商進軍。各路軍經此一役,各有得失,各有所慮,幸蕭確孜孜不倦,且蕭方等、蕭黯等人從旁協助,終勉強使各路軍帥集於一堂。不久,四方又有振奮訊息傳來,先是領青冀二州刺史的南康王蕭會理平定了已投賊附逆的臨賀王之弟,前北路援軍都督北徐州刺史封山侯蕭正表。已整江北軍南下,不日將至城下。二是,荊州刺史湘東王蕭繹親帥荊州三萬大軍東進,已至郢州武城,只待後續糧草船至,即順江東下。三是,湘州刺史河東王蕭譽率所部兩萬湘州精銳,舟馬糧草已集結至湖口,即日將啟程援京。眼見,四方大軍將至,重整旗鼓一舉剿滅外賊有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