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辭側頭,看她映著朝霞的緋紅面龐。坦誠的清眸裡有強掩的羞澀和不肯掩飾的歡喜,既是他嬌憨痴情的小師妹,又是疏達磊落的阿原。
她美得如此驚心動魄,眼前依山傍水的風水寶地已失了顏色。
他終忍不住,張臂擁住她,擁緊。
良久,良久,他笑道:“阿原,等安葬了你母親,我們去晉國看你妹妹吧!”
阿原點頭,“母親的事,原該讓她知曉。何況我也想見見這個素未謀面的妹妹。”
算來,她剛出世便被抱走,真的連襁褓間都不曾與原清離見過一面。
景辭靜默片刻,說道:“兵亂之後,喬立和喬貴嬪不見了。我親去搜過喬府,從他的密室裡尋到了一些晉人的信件。”
阿原驀地抬頭,“晉人?”
景辭頷首,“他們應該不是父女,而是晉王派來的奸細。他們從未勸先帝厲兵秣馬,擴張版圖,卻一再鼓動郢王爭奪皇位,謀害如老賀王、楊世厚等得力大臣。你可還記得朱蝕案和賀王案裡出現的那個說書人張和?他們的信中提到了他。他是郢王的眼線,遇害的侍兒小玉透過他向郢王府傳遞訊息,他又怎會這麼不小心,居然暗示對老賀王極忠誠的李瑾青,小玉是郢王的人?以老賀王的剛硬性子,這麼做的唯一結果,只能是小玉被殺。小玉被殺後,老賀王愛妾薛照意同樣也是在他的鼓動下,擔心身份暴露,才決定向老賀王動手……”
“張和……也是晉人?目的呢?”
“諸子奪位,梁國大亂,晉國才有機可乘,趁機吞併梁國疆土……”景辭眸光凜冽,眺向北方,“晉王等這機會,已經很久了!他其實也成功了!大梁接連兩次大亂,父子相殘,兄弟鬩牆,雖有郢王不肖的緣故,但何嘗不是他們推波助瀾的緣故?”
阿原手足有些發涼,“兩國仇怨結得如此之深……喬立,喬貴嬪雖不知詳細,但很可能也猜到了我和清離並不是一個人……那原清離在晉國,會不會有危險?”
景辭道:“難說。所以我們還是去一次更好。”
原夫人落葬後,景辭果然稟明均王,帶阿原秘密前往晉國。
均王萬分不捨,這日親將他們送到北城外,嘆道:“如今百廢待興,我只恨素日所學太過死板,群臣又各有主意,總是難以決斷。若你在一旁相助,我必定省心許多。”
景辭微笑:“其實臣也只是粗粗學了些兵法,並未研習過治國之道。皇上飽讀詩書,又在先帝跟前耳濡目染,必能處置得比臣更妥當。”
均王無奈,說道:“既是原二小姐的事,的確得去一次,我也攔不得。只是你千萬記得,到了晉國悄悄給我報個平安。如果瞧了原二小姐那裡安定,還是盡快回來才好。”
景辭在馬上欠身應了,與阿原相視一笑,策馬飛奔而去。
若他留下,均王與他便是君臣;但他既是同父異母的兄長,又於扶立均王有大功,均王只能將其視若貴賓。
而均王並無景辭那等運籌帷幄之風範,相處久了,一旦均王覺得他鋒芒太盛,有喧賓奪主之勢,必定心生嫌隙。還不如趁此分開,均王承他扶立之情,銘感五內,日後再相見依然可以賓主融洽,手足情深。
小壞剛與舊主人團聚,常思念著新主人,如今見兩位主人同行,自然歡悅異常,一路快活地撲著翅膀,在天空劃過深深的痕跡。
均王坐於馬上,仰首看著小壞的身影漸漸消失,才喟然一嘆,待要撥馬回城時,忽聽得那邊馬蹄聲疾,卻是慕北湮一身紫衣,連包袱都沒帶,正策馬向前狂奔。
他叫喊道:“阿原,等等我!我們……一起呀!”
他滿面焦急,只顧著追人,從均王身畔騎過都不曾留意到他。
均王失笑,一時也想不出他們三人同行會是怎樣的場面,景辭又是怎樣的神情。
他帶了從人繼續往城門行去時,迎面又一騎沖來,卻是靳小函。
她也似急得瘋了,卻還記得在抓了個大包袱掛在馬鞍邊,拍著馬向前高叫道:“北湮,北湮,等我一起呀!大家一路……熱鬧!”
她同樣無視了特地讓到一邊的均王……
均王大笑,忽然覺得景辭他們這一路,真的會很熱鬧。
他笑了半日,滿懷的歡快漸漸轉作了發澀的苦味。
他垂頭喪氣地拍著馬,慢吞吞地沿著官道走著,也不知在低嘆些什麼。
跟在他身後的隨從豎起耳朵,好容易才聽到他在說道:“……我也想在一起……熱鬧,真好……”
但當他推開他那不肖哥哥,坐上龍椅的那一剎,那些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的時光,便已離他遠了。
命中註定般,離他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