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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骨浮屠 (1)

雍朝不過百年,國運便肉眼可見地消亡了,就像一頭度過了盛年的巨獸正在慢慢衰弱下來。雖說舊日餘威會使得那些食腐的鬣狗不敢上前,可這樣支撐不了多久,總有一天所有累積的東西都會爆發,而他甚至想不到任何可以解決的法子。

無論外人說什麼,他都是最清楚當朝天子秉性的那幾個人之一:這龍椅之上的男人陰晴不定、喜怒無常、軟弱多疑甚至還有一些乖戾偏執。

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半點都不像是傳說中那位英明果敢的高祖皇帝的子孫。但這些都並非無跡可尋,追溯到他的出身,或許許多東西都早已註定。皇帝的母妃並非先帝的正妃,而是個沒什麼姓名的小宮女,被臨幸以後逃過了老嬤嬤的避子湯,躲在冷宮附近,在惶惶不可終日的恐懼中靠對食太監的接濟生下了他。

新生兒的哭嚎終於讓這冷酷無情的後宮發現了他的存在,也為他的生母帶來了滅頂之災。失去母親以後,他就像一條狗那樣輾轉於後宮,勉勉強強地長大了,卻毫無皇子的尊嚴與學識。

光是這些完全不足以令這男人觸碰到那至高無上的皇位。

如果說在某個年紀前,沒有母妃的庇佑是他最大的不幸,那麼在某個年紀以後,這就成了他最大的幸運。

他遇到了那個改變了他一生的女人,也就是如今的太後。

太後是神秘而矜貴的,哪怕是她已經權傾朝野的如今,也鮮少有人能夠見到她的真面目。

只有宣武將軍一人知曉,他曾在許多年前的一個夏日裡見過這雍朝兩任天子身後的女人,而那時她甚至不是皇帝的妃子,起碼名義上不是。

那時他還很年少氣盛,立下赫赫戰功被先帝在禦花園接見。因為被其他瑣事拖住,先帝留他一人在涼亭等待,他在軍中自由慣了,不顧太監的阻攔四處走動,走著走著便偏離了原來的道路,來到了一棟掩映在層層藤蔓之下的精巧樓閣前。

“……有人?”前方的花叢聳動兩下,他本能地箭步上前,捉住了那人的手腕。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都未曾有過。

豔麗得近乎咄咄逼人的容貌,在炎熱的酷暑中彷彿一團妖異的火焰,即使是被陌生男子輕薄也未露出分毫軟弱與驚慌。

“有什麼事嗎?”她微微笑起來,可他長久在軍中,已經磨練出對於危險的感知。

這個女人很危險,比單獨面對千軍萬馬還要危險,他努力剋制著自己的反應,迅速松開手,單膝跪下不看她的眼睛。

“末將應昭前來覲見陛下,不想迷路……”他努力擦掉額頭上的冷汗,“末將這就離去,請娘娘恕罪。”

“迷路了呀。”那女人嬌笑著,不知道信了他的說辭沒有,“小將軍,這一次妾身就為你保密了。切記不要再有下次了。”

他哪裡還敢造次,連忙爬起來地按著原路返回。跑出去好遠以後,他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再怎麼都看不到通往那紫木樓閣的路了。

“愛卿去了何處?”他回到禦花園時,先帝已經等在原地,“可有見到什麼不一般的東西?”

先帝少年至中年時尚且雄心壯志,想要實現那些父輩未曾視線的宏願,可等他年紀上去以後,認清自己在政事上才能平庸,又痛失愛子,便日漸沉溺於酒色,試圖用這些來撫平壯志未酬的傷痛。

面對帝王不動聲色地猜疑,對於某種本能的敏銳,他沒有說起自己曾撞見那女人的事,只說迷了路,稀裡糊塗地走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是嗎?”

他不是沒懷疑過這是自己的幻夢一場,直到後來種種,等到塵埃落定,這女人已經是全雍朝最尊貴的女人,而那投靠了她的小皇子也踩著比他更有能耐兄長的屍骸坐到了那個位置,他才終於能肯定。

那些隱秘的傳聞裡都說他和太後有見不得人的狎暱關系,可是他總是回想起那夏日裡的一瞥。

她究竟是出於何種想法才選了那看似扶不上牆的軟弱皇子?以及她究竟是什麼人?

他睡得很不安穩,夢裡一會是窮兇極惡的遊牧騎兵,一會又是那巧笑倩兮的先帝宮妃,他們交替著化為夢魘在他夢中出現,令他掙紮著醒不過來,從而看不見帳篷內發生的詭事。

門外值守的都是他最親信計程車兵,他們聲稱連一隻蒼蠅都不會放進去,就算這樣,他們誰都沒有看見一道黑影無比靈活地竄了進去。

這黑影隱約是某種瘦長動物的形狀,身後好似缺了條尾巴。它舉起前爪敏銳地嗅了嗅空氣,發現自己的獵物躺在床上後便輕靈地連跳了幾下,跳到床頭的小桌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宣武將軍蒼老的睡臉。

就在它將要下爪時,沉睡的宣武將軍胸口散發出微微的金光。

這金光微弱且不甚穩定,間或地閃爍著。這黑影謹慎地觀察了一會兒,看到金光熄滅,它得意地搖晃了下腦袋便要下手。

它沒有注意到床鋪另一側靠著木架的那把長槍槍身微微發亮,下一刻,帳內血光大盛。

這一年的第一場雪來得格外的早,剛過小雪沒幾天的一個傍晚,雲中夾雜著不祥的暗紅色,暗沉沉地堆積在天邊,而中央部分卻反常地明亮,過了一會,灰色的影子就紛紛揚揚地落了下來。

起初還只是一點泛著潮氣的零星小雪,轉眼間就有愈下愈大的趨勢。雪夜濕冷路滑,苦了那些趕路的行人,不得不趁天黑前的最後一丁點功夫找位置歇腳。

睦州酈城城郊破廟,史永福隔著老遠就能聽到喁喁的談話聲和火舌舔過枯樹枝的噼裡啪啦聲,看樣子是有人先來一步。

他敲了敲那扇勉強能夠遮風擋雪的破柴門,“有人嗎?能再添個人嗎?”

像是破廟這種無主地,除非實在是沒有多的空地了,否則先來的人是沒有資格把後來的人拒之門外的。

但像是這樣的雪夜,再讓人另覓他處實在是太過,果然裡邊的人沒有異議就是默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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