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五章 骨浮屠 (1)

穆離鴉絲毫沒有睡意地睜著眼睛,凝視著前方的某一塊空地。這破廟的窗子不過是一層覆著的竹篾紙,在年久的風吹日曬裡破損了後,被附近的村民和過路的好心人修補了幾道,投下的影子都有些斑駁。

敵不過服藥後帶來的睏倦,薛止挨著他睡了,睡著以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扣著他的手腕,那點滾燙的溫度循著血脈往上,一直落到心裡。

穆離鴉沒有掙脫的意願,就這麼順著,維持這個姿勢一直坐著,偶爾撥動兩下面前的火堆,加一點木頭進去,讓火不要小下去。

他們一直都在有意無意地避開談及那個夜裡的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薛止心裡是有他的,一如他對薛止。他一直都是孤獨的,只有那偏院裡日複一日謄抄經書的少年能夠讓他不那麼孤獨。

可是堆積在他們之間的不是這樣單純的問題,三年前的滅門慘案、這趟被迫踏上的旅途、看不透的未來還有那一重重的謎團都壓得他們要喘不過氣來,只有很少一點時間能夠屬於他們。

他們越是追查,就越是明白,早在許多年前的他們就被捲入了這世間洶湧的暗潮,根本無法輕易脫身。

睡意漸漸上湧,他的頭顱慢慢地垂了下去,一直到快要夠到胸口,他猛地抬起頭,朝著先前注視的方向看去。

尋常來說,室內燒著火堆這般溫暖,而室外又是滴水成冰的寒夜,窗戶紙上凝著一層白濛濛的細密水霧,是看不見外頭的光景的。

但他偏偏看見了,而看到的東西使得他那點點睏意迅速褪去,渾身的血液都跟結了冰一樣凝結。

隔著一小段距離,他清楚地看到了一雙沒有眼白的黑眼睛,透著半透明的窗紙,無言地注視著室內。

在這破廟的外頭有個人正站在窗戶邊上不聲不響地瞧著他們,或者說在瞧著薛止一個人。他的第一反應是那妖僧琅雪或狐貍老道的同夥又來了,接下來他就否定了這一猜測。

因為他沒有感受到分毫妖物的氣息,反倒本能地有幾分畏懼,對著神秘來客的畏懼。

他講不出該怎麼形容那眼神裡蘊含的情感,像是恨,像是嘲弄,又像是無言的悲憫,緊緊地落在薛止身上。他總覺得自己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這雙眼睛。

過了會,那雙眼睛的主人意識到自己被屋內的人發現了,視線微妙地偏離了幾分,落在穆離鴉身上。

穆離鴉猝不及防和那雙漆黑的眼睛對上,腦子裡登時像被什麼東西猛地砸了一下似的嗡嗡作響,眼前浮現出無數的金星,而胸口跟火燒過一般灼痛,開始劇烈地咳嗽。

先前被青龍強壓下去的蛇毒又開始在他的身體裡蔓延,他緊緊壓住喉頭上湧的辛辣血氣,生怕一開口說話就會噴出血來。

當他松開手時,掌心盡是黑色的血塊,黑紅的淤血沿著掌心淅淅瀝瀝地落在地磚上。他要死了,他無數次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而外頭的那人應該也看出來。若是不按照琅雪說的,徹底舍棄掉身為人的那部分,他遲早死在這蛇毒上。

就在他咳嗽的片刻功夫裡,那雙眼睛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必須要追上去,他腦海裡只剩下這一個念頭。他要弄清楚這神秘來客的真實身份,確保對方不會傷害到薛止。

等到那灼燒般的痛楚緩緩褪去,他一點點掙開薛止扣著他的那隻手,因為薛止扣得很緊,他還用了點力氣,然後跌跌撞撞地站起來追了出去。

他甚至沒有注意到這屋內反常。但凡他沒有這麼虛弱和心力交瘁,有平日裡的三成清醒和冷靜,他都該意識到這屋內靜得太過頭了。

無論是史永福消音的呼嚕聲還是薛止死一般的沉睡都不是平日裡該有的模樣,尤其是薛止,他本應該在感知到他痛苦的第一時間醒來,但是他沒有。

門推開的一瞬間,凜冽的寒風夾著鵝毛般的雪花朝他卷來,如刀子一般沿著口鼻湧到他還有些脆弱的肺裡。

他打小生活在江州那般潮濕溫暖的地方,現下又有傷在身,這北地下著大雪的冬夜對他來說無異於酷刑,過了許久才睜開眼睛。

頭頂是灰色泛紅的天空,腳下是反著刺目白光的空蕩蕩雪地,他向著窗戶邊望去,那裡靜悄悄的,甚至連腳印都沒有剩下。

就是這孤零零的天和地,雪與夜,他一個人形單影只,哪裡有那不速之客的痕跡?

……

他在這大雪中站了很久,久到身上最後一點熱氣都散去,整個人只剩下胸口那一點微弱的跳動。

就是這樣近乎自我拷問的折磨裡,他突然想起來他在什麼地方見過這雙眼睛了。

他十歲多一點的時候遭遇過一次刺殺,險些就把命丟在了裡邊。

那天他下午從劍廬裡出來,因為天色尚早就沒有讓其他人跟著,說是自己一個人能夠回家。

穆衍不放心,說處理一下手頭瑣事就過來送他,可他記掛著另一個人,哪裡肯等這麼一會,趁對方轉身的一瞬間就跑了出去。

不是是不是錯覺,平日裡走慣了的那條下山的路格外漫長,不知不覺太陽就落山了。

山間的夜,若是林木稀疏看得到頭頂的月亮的地方還好,到那些枝葉繁茂的地方,暗影便濃得化不開,連近處的危險都難以察覺。

就是在這樣濃厚夜色的遮掩下,那些刺客無聲無息地靠近了,直到尖銳的兵刃擦著他的喉嚨滑過,他才陡然意識到危險的靠近。

起初他以為是那些求劍不成的人派人埋伏在山中導演的好戲,想要藉此威脅他家裡人就範,就沒有太過驚慌。

因為只是普通凡人的話,他稍微用點小把戲就能將他們制服。可是很快,他就發現了那些追殺他的人不對勁。

他們不會說話,感覺不到疼痛,甚至被匕首割傷的斷口處都沒有流出血來,就像是被什麼人操縱著的傀儡一樣。

等到了月色稍稍明亮一些的地方,他看清了他們的模樣:他們身體都潛藏在濃厚的黑色霧氣裡,銳利的刀刃直接從骨頭的位置伸出,只有暗紅色的眼珠是亮著的,就跟地獄裡爬出來的厲鬼一般。

為您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