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的話自無可能反悔,尚盈盈迎著晏緒禮的注視,輕輕答道︰
“自然。”
話音剛落,便忽見晏緒禮眼眸微彎,一似堅冰初解,叫人不由想起“桃花笑春風”之語。他那雙眸子裡簇著肆意光亮,笑時臥蠶愈發明顯,難怪民間都管這個叫含情眼。
皇帝既生得這副相貌,確實不該總笑的,會顯得忒溫柔。
尚盈盈怔怔地想著,又覺得莫名其妙,她並不曾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話,怎麼就將萬歲爺的脾氣捋順了?
見尚盈盈這般三言兩語,已然快躺去龍爪子下,自己還渾然不覺,晏緒禮緩緩收斂笑容。
趁虛誘騙這呆瓜,實在勝之不武。
略一思忖後,晏緒禮剋制地收回目光,撢袖起身,不再繼續同她打啞迷。
見皇帝重又喜慍不形於色起來,尚盈盈竟覺著這樣更順眼些,方才那和善態度,反倒叫人 得慌。
萬歲爺有時難哄得要命,有時又莫名好哄,真是怪哉。
尚盈盈匆匆攏好摺子,便追著皇帝步伐,一路繞到屏風後頭。
內殿裡燒著地龍,四下皆有暖意浮動,與殿外秋寒瑟瑟全然是兩個光景。四角立著的鎏金銅鶴嘴裡,正吐出裊裊安神香。
無須晏緒禮張口吩咐,尚盈盈便心領神會地走上前,替他褪下那身石青團龍緙金外袍。
見尚盈盈圍著自己忙活,晏緒禮便如往常般,垂睫偷看她。視線落在那雙紅潤唇瓣時,皇帝眼闊逐漸柔軟。
待尚盈盈伸手來解盤扣時,晏緒禮略微抬頜,喉結卻不自覺地滾動幾下,蹭過領口粗糲的金絲。
尚盈盈指尖一頓,忙後退半步,低眉順眼地問道︰“萬歲爺可是口渴?奴婢這就去給您斟杯茶。”
不準尚盈盈亂跑,晏緒禮抬手按住她肩膀,將她輕輕扳正回來,面對著自己。
“茶水不急,讓你那個小尾巴送來便是。”
晏緒禮嗓音低醇,又逢夜深,透出些疲憊啞意,“今兒個朕歇得晚,你便留在殿中守夜。”
被皇帝單掌扣在原地,尚盈盈耳尖泛紅,又逃脫不開,只好欠身應下︰
“是,奴婢遵命。”
“還有……萬歲爺,奴婢手下那個宮女叫酌蘭。”
尚盈盈到底沒忍住開口,糾正皇帝不合宜的稱呼,心裡頭悄悄腹誹︰她又不是小貓小狗,怎麼會長尾巴呀?
緊接著,尚盈盈又不禁犯起愁來。
今晚好像應是鶯時過來守夜,等會兒她該不會以為,自己故意搶她差事吧?
頭一回進殿守夜,尚盈盈謹小慎微地蜷在榻邊,整宿都不敢閤眼。卻不料晏緒禮當真只是就寢,一夜眠至次日寅時,都沒有折騰她端茶倒水的意思。
捱到天剛矇矇亮,尚盈盈便躡足溜出內殿,與侍奉更衣的來壽交接差事。
來壽見玉芙從殿裡出來,頓時又驚又喜地瞪大了眼,隨後笑容變得微妙起來。
尚盈盈被瞧得渾身不自在,忙逃回下房裡眯回籠覺去了。至於這短短一夜間的兵荒馬亂,自然是全都拋去腦後。
那晚稀裡糊塗的交談,宛如往平靜深潭裡投下顆石子,水面搖動幾下,便再無波瀾。此後一連數日,尚盈盈仍是白日裡正常當差,晚間則回下房裡繡花做活。
晏緒禮心裡數著日子,盤算著今日怎麼也該輪到玉芙當值,特地早早料理完朝政。甚至沒用來壽替他更衣,便提步踏進寢殿。
進殿後,晏緒禮狀似不經意地往角落一瞥,卻發現守夜宮女仍不是玉芙。心頭原本那些愉悅之情,頓時一掃而空。
而被皇帝破天荒地看了幾眼後,鶯時心中歡欣若狂。莫非她苦等數月,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
數月以來的困頓總算熬出了頭,鶯時竭力忍住激動神色,朝晏緒禮福了福身,柔聲搭話︰
“萬歲爺可要用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