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緒禮沉吟半晌,淡淡“嗯”了一聲,心道玉芙既躲著不守夜,那這茶水,總歸是她沏的吧?
得了皇帝應允,鶯時愈發喜不自勝,更確信自己要飛上枝頭,連忙轉身去茶案邊,端回一盞西山白露。
鶯時將腰肢兒放得極軟,弱柳扶風般輕移上前。只可惜晏緒禮眼也沒掀,便抬手接過茶盞。
香茗入口,晏緒禮品摩一番,嘗出確實是尚盈盈的手藝。
半晌,晏緒禮兀自輕哂一聲,煩躁心緒稍稍緩和,心道算她機靈,沒落個偷懶的把柄在他手上。
察覺皇帝今日格外柔和,鶯時只覺機會就在眼前,不容錯失。她大著膽子,柔媚地跪在腳踏上,伸手便欲替晏緒禮脫靴。
睨見忽然闖入視線的一雙手,晏緒禮眉頭微皺,不動聲色地挪開了腿。
“不必,退下。”晏緒禮聲音冷淡。
鶯時窘迫地怔住,卻也不敢多說什麼,只得順勢攀住晏緒禮袍擺。
“萬歲爺,夜已深了,奴婢替您更衣吧。”
晏緒禮委實被吵得不耐煩,他垂下眼眸,冷冷地掃了鶯時一眼︰
“你是誰?今夜怎麼是你進來伺候?”
鶯時眼前一亮,連忙回道︰“回萬歲爺的話,奴婢名喚鶯時,是乾明宮掌事姑姑之一。”
“奴婢雖為掌事,但平日裡只在外頭當差。內殿的事兒,都是玉芙姑姑一人在管,從不叫奴婢們插手……”
話裡話外,都透著一股子委屈,彷彿在朝皇帝告黑狀,指責玉芙踩著底下之人往上爬。
鶯時正低著頭暗自竊喜,殊不知皇帝聽到她報上名字後,眸光便陡然一厲。
施施然拂袖起身,晏緒禮自上而下審視著鶯時,忽而冷笑一聲,道︰
“原來是你。”
人在這世上,無論走到哪兒,都要分出個三六九等。有人在殿裡舒舒服服地守著地龍、臥著錦褥,自然就有人苦哈哈地站在外頭吹冷風,熬著漫漫長夜。
進殿替皇帝守夜的差事,早已被鶯時與墨歆分去。但每到該上值的時辰,尚盈盈也不會推脫躲懶,譬如這會兒,她便正跟酌蘭在茶房裡待著。
此刻夜深人靜的,四下裡也沒個聲響。左右閑著也是閑著,尚盈盈便教起酌蘭揉花做胭脂。
她把花瓣兒細細碾碎,又淋上草灰水,添上去子的酸石榴,一點點地揉搓出汁液。
酌蘭在一旁看得眼楮都直了,滿臉都是崇拜︰“姑姑,您怎麼什麼都會呀?”
“這算什麼?”尚盈盈笑了笑,蓋起手邊的搪瓷碗,“但凡是宮裡的姑姑,哪個身上沒點兒真本事?”
“在宮裡當差,平日裡便要多學多問,姑姑們都很願意教導小丫頭。”尚盈盈頓了頓,又補充道,“就像你鶯時姑姑,雖說素日脾氣差,但她還會雕梅核呢,那可是門難得的手藝。”
酌蘭撇撇嘴,心道她才不會跟鶯時請教。落到鶯時手心裡,哪怕長出三個小身板兒來,那都不夠捱打的。
自打入秋後,京城裡便一日涼似一日。
來壽在外頭當值,凍得渾身直哆嗦,便搓手晃進茶房裡,想著討碗熱茶喝。
打眼瞧見玉芙,來壽不由愣了下,回頭瞅瞅東邊殿門,又瞅瞅玉芙,臉上頓時露出不忿神情。
來壽清了清嗓子,揣袖問道︰“玉芙姑娘,您怎麼在茶房呢?這冷颼颼的天兒,您合該進殿裡頭侍奉萬歲爺去啊。”
尚盈盈手捧生綢袋子,囁嚅著不知該如何接話。
“莫非是誰擠兌您了?”
見玉芙沒吭聲,來壽臉色鐵青,心裡氣得跳腳咒罵,上前便要拉著玉芙往外走︰
“您現在就跟咱家過去,咱家便是同金保撕破這張老臉,今夜也得送您進殿守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