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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京城洗鉛華 身死遺圖志

陸光召攙扶著尤雲鶴走到院前斜坡的草地上坐下。

雨停了,天高雲淡,夕陽西下,金光從雲縫中鑽出來,灑在二人臉上。

尤雲鶴望向遠方的群山,說:“子旭……我的心血都以一種獨一無二的方式教授給哲成了。你說……我這樣也算對得起的南山了吧。九泉之下,他會原諒我當年的謬誤了吧?”

陸光召嘆了口氣:“陳年舊事,該放下的。你對哲成的好,想必南山泉下有知,一定感激不盡!”

“哲成的……的身世,也該……告訴他了……”雲鶴的聲音,因呼吸不暢而有些滯塞。

陸光召關切的看著尤雲鶴,說道:“是的,我會給他說的。接下來的路怎麼選,由他自己決定”他擔心尤雲鶴在彌留之際,有什麼激進的囑託,屆時答應與不答應,都不合適,所以搶先說出了“讓阿成自己決定”的想法。

尤雲鶴確實心有不甘,有要向阿成寄託遺志的想法,但看光召態度,便不再多說。他轉而說道:“子旭,你和詩曼,也該有個結局了。那麼晾著她,你又於心何忍?”

陸光召半晌不語。

雲鶴似乎看出了他的顧慮,說道:“子旭,凡夫俗子的規矩,豈是你我輩的桎zhi)梏gu)!”

陸光召看了看他,轉而也望向遠方的群山,他的思緒飄到了很遠、很久以前……

26年前,是清康熙51年1713年),陸光召自紹興赴京入闈考試。會試定於第二年春季舉行,也被稱作春闈。各省鄉試佼佼者,多會提前來到京城備考。一則提前熟悉京城風土氣候,感受帝都風貌,尤其是南方的舉子;二則可提前結識諸多同屆考生、鄉黨等,這樣中榜後,在官場也好有個照應。如果家境殷實,恰好結識的官員又放為主考,那麼在入闈考試以及由皇帝主試的殿試中,會有諸多裨益。

陸光召確實在京城確實結交了一眾好友,其中與戴名世、尤雲鶴過從尤密。戴名世,自田有,江南桐城人。尤雲鶴,字翼之,江南南昌人。三人同是南方試子,加之都滿腹經綸,自詡文人騷客,常常相約赴京郊西山飲酒賦詩,談政論事,自得其樂。三人約定,將來必將在官場、在文壇有一番大作為。

京城有兩個地方,是入京趕考的試子所重點關注的,一個是八大胡同。八大胡同位於西珠市口大街以北、鐵樹斜街以南,是京城煙花柳巷的代名詞。一眾得意的、失意的、落榜的、待考的試子在這裡紙醉金迷、夜夜笙歌,探索著身體的秘密,探尋著人生的意義。另一個為人關注的,是京城最大的客棧——聚賢樓。那裡是京城最豪華的客棧,有冠絕京城的青樓頭牌,還有舉世罕見的美味佳餚,有些美食,據說連皇宮裡都未必有。在這裡,只要有錢,你可以過上像帝王般的生活,甚至比帝王還自由自在。當然,在聚賢樓,還有一個引人關注的焦點,即每三年舉辦的春闈,在這裡都會舉行盛大的競榜活動,熱門的試子名字會在榜上,大家壓賭競猜狀元、榜眼、探花的人選。這個榜,不僅是一些好賭之人的樂園,也是彰顯眾學子的才氣名聲的光榮榜。榜上賠率越低,意味著大家的認可度越高,入三甲的可能性越大。

那一年聚賢樓競榜賠率最低的是陸光召。他博學多識,詩詞做的尤其漂亮,因此深得眾人的推崇。他自己也志在必得,認為入三甲如探囊取物,甚至狀元也不在話下。

然而成績公佈時,陸光召竟意外落榜。那一年的主考官是趙申橋,官場道學領袖。趙申橋張口閉口“聖賢”“古人有曰”,他主考的題目,重經義,輕策問,輕詩賦,因而眾望所歸的陸光召意外落榜。而先前不被眾人看好的尤雲鶴則入貢士,並在康熙主考的殿試中,以一甲第二名進士及第俗稱榜眼)。後來有人說本來他可以中狀元的,只因為試捲上沾了墨滴,降了一名,改成榜眼。

春闈結束,尤雲鶴高中,進了翰林院做了編修,幾年後放了都察院左僉都禦史。

戴名世以二甲第二十一名進士及第補正藍旗教習,授知縣,因憤於“悠悠斯世,無可與語”,不就,而漫遊燕、趙、齊、魯、越之間。

陸光召初試不中,三年後再次入闈,以一甲第三名進士及第探花),授庶吉士,在翰林院做教習。光召堅辭,雲遊四方。後受召前往青海撫遠大將軍十四阿哥胤yin)禵ti)愛新覺羅·胤禵,康熙十四子)軍中,為參將嶽鐘琪幕僚。

尤雲鶴對兩人違背當初誓言頗有微詞,認為他們是意氣用事,卻也無可奈何。

然而,風浪驟起。

康熙五十九年1721年),戴名世因其先前著作的《南山集》中錄有南明桂王時史事,並多用南明年號,被禦史胡中藻參劾“倒置是非,語多狂悖,祈敕chi)部嚴加議處,以為狂妄不敬之戒”,並以“大逆”罪下獄。

得知此事的陸光召大為焦急,匆匆從西北軍中趕回京城,多方活動,希望能救戴名世一命。尤雲鶴此時也是十分揪心,一是為友人擔心,而是怕“文字獄”牽連到自己,畢竟自己從前和戴名世“過從甚密”。

陸光召希望尤雲鶴能夠上摺子以達天聽。尤雲鶴解釋說胡中藻是自己的上司,上摺子要順利達到康熙那裡,既要照顧長官顏面,還得為好友脫罪,極難措辭。陸光召便拿出了自己擬的摺子,只需尤雲鶴謄抄具名即可,摺子大意是“大張撻伐,於言路不宜”。

尤雲鶴借燭火細看摺子,卻似無意實有意的借火把摺子燒掉了。他告訴陸光召,這個摺子會為他們引來殺身之禍的。他進一步解釋說,這個案子,名為“文字獄”,實為奪嫡之禍。戴名世的《南山集》,刊刻行世的過程中,頗受八阿哥胤禩si)愛新覺羅·胤禩,康熙八子)的支援。因為書中對時事多有譏評,可以藉此掀起對近年來代康熙施政的四阿哥胤禛zhen)愛新覺羅·胤禛,康熙四子,即後來的雍正皇帝)的不滿,進而打擊四阿哥。如今四阿哥大舉反擊,授意禦史胡中藻參劾戴名世,時任刑部尚書的鄂爾泰亦為四阿哥黨派的人,必然從嚴、從重處分,加之康熙年老昏聵,多方掣肘之時,八阿哥也有棄車保帥之意。尤雲鶴說此案絕難迴天。

此時,道學領袖,清流大佬趙申橋站了出來了,他指出《南山集》中或有語出不敬,但罪不及處之“大逆”。他主張對於讀書人不宜過苛。

多方拉扯之下,戴名世雖未釋放,但也未以“大逆”之罪被戮。

這一拖延,就是兩年。兩年後,康熙帝在北郊暢春園病逝,四阿哥胤禛繼承皇位,改年號雍正。即位伊始,南山案就有了“轉機”。戴名世被“滿門”抄斬。據理力爭的趙申橋憤然辭官,告老還鄉。南山案牽連數百人,震動儒林。戴名世因其《南山集》聞名於世,被人尊稱為戴南山。

戴名世舉家被屠戮,好友陸光召也因此與自己反目,遠走他鄉。尤雲鶴大哭一場,家中具棺上折言事,說“胡中藻打壓言路,誣害忠良,其心可誅。戴名世忠誠勤勉,請為立碑悼念”。上摺子的尤雲鶴被初登大位的雍正皇帝痛斥,原折當面擲還,並傳旨交刑部議處。並禦筆一批:尤雲鶴小人,流徙充軍,永不敘用!

然而戴氏一族到底還是沒有死絕。

陸光召斥巨資買通了當時刑部的一名書辦,把戴名世的14歲幼妹檔案,改為戴家婢女,得以免死,改充軍。另外借嶽鐘琪的關系,多方疏通之下,把戴名世剛出生的幼子換了出來,換進去了一個死嬰,說家庭巨變之下,幼子不幸夭折。這名換出來的戴名世的幼子,即戴哲成,後改名為方哲成。

陸光召帶著戴名世妹妹戴詩曼,幼子方哲成,還有其他不願離開的忠僕,遠赴西域,自此再未踏進中原一步。

往事如夢如幻,如泣亦如訴。

太陽終於自西山下去,金光從兩人臉上倏爾消失,尤雲鶴眼中的光彩也在那一刻渙散了。他的眼睛似張非張,胡須在初夏雨後的微風中淺淺飄動。

眼含淚水,除了感到悲痛之外,陸光召突然發覺莫名的孤寂之感向他襲來。

他深深的嘆了口氣:“南山……翼之……你們好狠心,只獨留我在這亂世、濁世茍且偷生!”

“我還要這爛白菜有什麼用!”阿成接過阿悌送回來的狀若白菜的雪蓮,氣極的摔在地上。他是氣憤命運不公,讓師傅驟然離世;也是氣憤自己,浪費了大好時光,最後幾年沒能陪伴師傅左右,沒能用心多讀幾年書。

一身泥漿血水的阿悌站在那裡,被阿成驟然的舉動嚇的有點不知所措,後來他發現尤雲鶴躺在那裡一動不動,似乎意識到什麼,阿悌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掉下來。

阿成把阿悌抱在懷裡,痛苦流涕。事實上是阿悌抱著阿成。阿成把頭埋在阿悌懷裡大聲嚎啕著。他痛苦於師傅的離世,也是心疼阿悌,為他歷經千難萬險的總算平安歸來的喜極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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