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成笑了,回想起4年前阿穆爾婚禮上,那木紮爾無禮且無智的舉動,實在想象不出他如何才能鎮得住尊奉強者的衛拉特諸豪強。
陸光召說道:“你不要笑,兩國開戰,並非百姓之福。你我到時候怕是都很難倖免於戰爭的旋渦。”
阿成默然,低頭不語。
他抬起頭:“阿爸,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我們究竟是漢人呢,還是衛拉特人?到時候,我們究竟為誰而戰呢?”
陸光召看著阿成:“你覺得呢?”
阿成想了想,說道:“我父母,還有阿爸、阿媽,都是漢人,所以我是漢人。清國不過是旗人的清國,衛拉特不過是衛拉特人的衛拉特,衛拉特與清國,其實都與我們無關。只是,清國殺我全家,我與清國是世仇;而衛拉特卻是收留我生存、撫育我長大的地方,我願意為衛拉特而戰。再者,清國入關後,大肆屠戮我漢人,‘揚州十日’‘嘉定三屠’,死亡者皆數十萬計,凡我漢人,則無不與清國不共戴天。”說到後來,阿成似乎有些情緒激動了,聲音越來越高。
陸光召擺擺手,示意他放鬆,說道:“屠戮我們全家的,是清廷,不是清國。清國是天下人的清國,衛拉特是天下人的衛拉特。還有,如果那木紮爾當國,你願意為他而戰麼?”
阿成愣住了。
陸光召笑了笑,說道:“其實你是願意為阿爸阿媽、為曾偉奇汗、為阿穆爾、為巴音、為寶日格而戰,對吧?”
阿成點點頭。
陸光召說道:“清國入關,以吳三桂、耿精忠、尚可喜三人為先鋒,他三人,殺的漢人可也不少,而他們三人本身又都是漢人。如若打著舉扶漢滅旗的報仇名號,那漢人是不是也要再殺不少漢人?明末,是李自成攻破京城城,逼得崇禎帝煤山自縊而亡。張獻忠盤踞四川,又大肆屠戮大明臣民、川人百姓,如若高舉反清複明大旗,則是不是先得從滅亡大明的禍首李自成、張獻忠等匪首著手?李自成、張獻忠也是漢人,那漢人是不是還得自相殘殺?”
阿成認真聽著。
陸光召接著說:“以‘精忠報國’為家訓自居的嶽飛後人,二十一世孫,寧遠大將軍嶽鐘琪,現在不也在為清國效力。所謂屠戮我們全家的事,自然冤有頭、債有主。家仇是家仇,國恨是國恨,也得拎得清、分得明。以史為鑒向前看,動不動就捆綁家仇國恨的,不過是當權者為煽動百姓以效驅馳的鬼蜮yu)伎倆而已。”
阿成仔細品味著陸光召的話。
微風吹動陸光召花白的鬢發:“你方唱罷我登場,反認他鄉是故鄉。興亡皆百姓苦,是非成敗轉頭空而已。”
阿成記得這句話,是楊慎《臨江仙》的一段:“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陸光召看著阿成笑了笑,又望向遠方。
阿成說道:“阿爸,和你聊完天,我更困惑了,不知道該站在哪一邊,不知道該為誰而戰了。”
“阿成,你還記得10年前,你尤師傅過世,我告訴你關於你的身世時,最後給你說的話麼?”
阿成點點頭:“我當然記得,阿爸說‘萬丈紅塵三杯酒,千秋大業一壺茶’。”
陸光召笑道:“衛拉特還有句俗語,與這話有異曲同工之妙‘女人,不過是毬的事;打仗,不過是死的事’,阿爸老了,未來是你們年輕人的。也別想太多,好好活著,活到最後。”
“阿爸不老,阿爸依舊是個大英雄!”
陸光召笑道:“你又知道我曾經經歷過什麼,說什麼我是大英雄。我只是在這草原上逐漸凋零的老兵而已。”
阿成不語,輕聲嘆道:“為勝利而戰,為好好活著而戰!”
這話和汪子相江邊臨別時說的‘我站在勝利的那一邊’,多像啊!可是他又覺得這話有茍延殘喘之意,阿成還是不太認同。
陸光召指著遠方的草原:“看!這水草豐美,牛羊肥壯的草原!又是豐收的一年!”
告別塔爾巴哈臺,與阿媽惜別。
戴詩曼不捨的說道:“阿成,外面太難,你就回來。阿媽這裡始終有熱茶熱飯。還有,這次讓你見的姑娘,你一個也不見,早點結婚生子啊,我還等著抱孫子呢。”
阿成把阿媽抱起,說道:“我這麼醜,還是不要禍害人家姑娘了。再說了,阿媽,要不你和阿爸再生個小的,我這壓力也小點。”
“說什麼呢!沒大沒小的!”戴詩曼紅著臉,又看了眼陸光召。